由劉禹錫詩風論及氣之自足
英雄氣象屬詩豪,只紉滄桑繡錦袍。
能把飄零傷世語,唱成慷慨壯懷謠。
悲銜朱雀橋邊燕,笑指玄都觀里桃。
一朵蓮花從地出,中通外直即風騷。
氣者,合陰陽之異,發(fā)六合之端,由變發(fā)機,緣情感動,每因造化之得勢,常以創(chuàng)作而惟心。天地文風,詩文為神。風神盈溢則萬象崢嶸,乃得其韻致,成其格調(diào)。
是氣也,若凌然忘我,便自成風節(jié);若沛然出臆,自別有神韻。其分疏己志,契會人心,竟有乖于初衷,而別開境界者,此又氣之極也。
李太白銷萬古愁,凄愴蒼涼,得意盡歡,傾頹痛切。而《將進酒》通篇氣象,飛揚恣肆,勢若奔雷,更無半分落寞靡態(tài)。杜少陵恨煩雙鬢,痛心疾首,濁酒新停,寂寞蕭疏。然百年萬里,恢弘神韻,落木長江,跌宕胸襟。其坎坷衰摧之雄渾氣象,竟躍然紙上,千載如新。氣之為力,凜然可知也。
更有劉夢得《揚州席上酬樂天見贈》,立意蕭索,秉氣精絕,至于傳諸后世,煥然新意,大出原旨,是又詩家氣象別開境界之殊勝者也。
劉夢得黨于王叔文,折戟于“永貞革新”,兩度貶黜,歷時二十三年,一生志氣,虛耗荒僻。樂天寄詩“二十三年折太多”,感慨痛惜,溢于言表。夢得答詩,承“二十三年折太多”而下,以“二十三年棄置身”起,同詠同慨,兼以自嘲。至頸聯(lián)“沉舟側(cè)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凜然激烈,意氣勃發(fā),雖沉痛落寞之極,而真氣鼓蕩,勃勃盈盈,別開境界,令人耳目一新,直如“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實詩豪之本色于痛切肝腸際之大勃發(fā)也。
夢得此句,原意在沉舟病樹,以千帆萬木趁沉舟病樹之凄涼失意,然氣魄宏達,風高骨健,竟一掃凄涼失意之落寞,翻成雄渾昂揚之浩歌。至后世以此句喻前仆后繼之壯闊波瀾,良有以也,雖非夢得原意,然竟是夢得元氣作之。其乖于初衷,別開境界,蓋類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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