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集與選本
也將遴選比淘金,尤忌空花夢影尋。
句下移情徒奪彩,管中窺豹罔知音。
金剛怒眥陶潛句,鸚鵡悲銜太白心。
掩卷開懷誰會得,畢生風致見衷忱。
欲了解一詩一文,必通覽全篇,逐句揣摩,始得其大要,再提綱挈領,遇合樞要,始會其風神。欲了解一人一事,必通觀全貌,逐次分析,始得其品相,再慎明要旨,涵融風骨,始約其本質。欲了解一時代風氣,必通讀合集,舉繁集軼,始得其脈絡,再分梳端緒,明辨宗風,始盡其規(guī)模。故解詩解事,得人得俗,必以全衡高下。不全無以為學矣。
只由選本得二三飲酒詩,玩味東籬菊桃源水,便自以為得淵明之致,全不知精衛(wèi)刑天正淵明之氣。無此金剛怒目之氣,徒東籬南山之態(tài),便成粉黛。
只由選本得豪邁亢厲之詞,揣摩《行路難》《夢游天姥吟留別》,便自以為得太白之情,用世熱衷,抵牾傲岸,峭拔奇語,全不察鸚鵡洲憫禰衡之慨。而鸚鵡洲憫禰衡,正太白之情也。不察太白之情,徒凌然出世語,則全成造作矣。
陶潛
是以解彭澤詩,須從《陶淵明集》入手,能從精衛(wèi)刑天之氣,遙接南山桃源之致,始稱通家。能從《歸去來兮辭》《飲酒》諸篇,反襯,詠荊軻之力與勢,始可與論陶詩矣。
而解太白詩,萬難規(guī)避禰衡。人皆以為太白慕謝安石,愛謝宣城,此固然確論。然只是慕謝安石功業(yè)風流,愛謝宣城情韻風致。真切情志,尤契禰衡,此要點每為人所輕忽也。蓋同途殊歸,異世遭逢,契會于心,時代個性使然,此正太白憤激愁苦、激昂沉郁之詩眼也。不解此義,則以太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為詩中情勢場面語,亦不難想見矣。
故學詩雖可由選本入,然必得會一全本始成。
何以然,選本惟揣摩技法風致,全本始能見詩意人生。無詩意人生之感發(fā),則詩終死于句下,無復生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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