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情結
三月末,武漢大學頒發第五屆杰出校友獎,共九人獲此殊榮,我名列其中。當我從校長劉經南院士手中接過獎證時,不知為什么,心里頭竟生起了一股惆悵。
如果說我的生命中有很多情結的話,武漢大學是我最重要的情結之一。也許是因為聞一多、黃侃、劉綬松、程千帆、沈祖棻等先生的緣故,我的少年時代,就夢想能夠到武大中文系讀書。當然,這里面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即我初中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畢業于另一所師范學院的中文系。他對我說:“我考大學填報志愿時,第一志愿填的是武漢大學中文系,因為分數不夠沒有錄取。”當時,在我這個少年的眼中,老師是一個知識非常淵博的人。我想,老師這么好的學問,居然考不取武漢大學,那這個武漢大學,該是怎樣一座圣殿呢?因此,長大后到武大念書,便成了我的夢想之一。
一九七四年,我由縣城下到農村當知識青年已經四年了。區知青辦推薦我上大學。聽說武漢大學中文系有一個名額,我非常高興,便申請到武大。不幾天,招生辦負責人找我談話,他希望我換一個學校,并言明給我安排了一所更好的大學。我問去那兒,回答是清華大學,專業是電機。我一聽就立即表態,我不去清華。理由是我數理化的基礎太差,我對理工科沒有任何興趣。就這樣,武大沒去成,清華自然也沒有上。第二年,我參加工作到了縣文化館。兩年后恢復了高考,我非常高興。考試前填志愿,從第一志愿到第三志愿,我填的全是武漢大學中文系。結果這一次考試,因為各種原因,仍名落孫山。第二年我準備再考,誰知臨上考場前兩天,我急性闌尾炎發作,遇上庸醫開刀,在床上躺了半個月,傷口尚未愈合,自然又失去了一次機會。到了一九七九年,我忽發奇想,覺得再考大學本科沒意思了,決定直接報考研究生。須知我只是六八屆初中畢業生,跳過高中、大學而讀研究生,無異于癡人說夢。但經熱心人引薦,我見到了武大中文系老教授畢奐午先生。交談幾次后,畢老竟然同意我報考他的研究生,并給予熱情指導。正在我緊張準備之際,我的政治抒情詩《請舉起森林一般的手,制止》發表,并獲得全國首屆新詩獎。此間我結識了恩師徐遲以及駱文,二老提攜新人,將我從縣文化館調到省作家協會當專業作家。盡管這樣,我仍沒有放棄考畢老的研究生的想法。徐遲知道了我的想法后,就勸我不要再考了,可以一邊寫作,一邊自學。他還跑到武大找到畢老,希望他不要招我這個研究生。就這樣,我第三次報考武大又告落空。到了一九八五年,武大校長劉道玉先生倡議辦一個作家班,由中國作家協會推薦二十名青年作家入校學習,我名列其中。第四次我終于如愿以償,圓了武大夢。
我們班上的同學,多半都是當時文壇上比較活躍的青年作家,年齡最小的二十八歲,最大的四十五歲。如今二十三年過去。大多數同學如陳世旭、朱秀海、水運憲、王梓夫、謝魯渤、曉劍等,都還筆耕不輟,不斷有佳作問世。但是,恰巧年齡最大的和年齡最小的兩位同學,都相繼離開了人世。三年前,我們作家班的同學在入校二十年之際,相邀著回了一趟母校,拜望老校長以及當年授課的老師,都感到無比親切,同時也非常懷念那兩年的校園生活。想到過世的兩位同學,我們都有著那種“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的酸楚。
有的人一生都在向往。認真一想,其實值得向往的東西并不多。同樣,人過中年之后,難免會回望過去,充滿懷念。仔細探究,真正值得懷念的人和地,也是少之又少。就像我,除了懷念故去的親人,就是生養我的故鄉以及教育我的校園了。
2008年5月4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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