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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故里三陳》

來源:網絡轉載    作者:未知    更新于:2021-11-01 13:46:07

故里三陳

陳小手

我們那地方,過去極少有產科醫生。一般人家生孩子,都是請老娘。什么人家請哪位老娘,差不多都是固定的。一家宅門的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三少奶奶,生的少爺、小姐,差不多都是一個老娘接生的。老娘要穿房入戶,生人怎么行?老娘也熟知各家的情況,哪個年長的女傭人可以當她的助手,當“抱腰的”,不須臨時現找。而且,一般人家都迷信哪個老娘“吉祥”,接生順當?!夏锛叶脊┲妥幽锬铮焯鞜?。誰家會請一個男性的醫生來接生呢?——我們那里學醫的都是男人,只有李花臉的女兒傳其父業,成了全城僅有的一位女醫人。她也不會接生,只會看內科,是個老姑娘。男人學醫,誰會去學產科呢?都覺得這是一樁丟人沒出息的事,不屑為之。但也不是絕對沒有。陳小手就是一位出名的男性的產科醫生。

陳小手的得名是因為他的手特別小,比女人的手還小,比一般女人的手還更柔軟細嫩。他專能治難產。橫生、倒生,都能接下來(他當然也要借助于藥物和器械)。據說因為他的手小,動作細膩,可以減少產婦很多痛苦。大戶人家,非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請他的。中小戶人家,忌諱較少,遇到產婦胎位不正,老娘束手,老娘就會建議:“去請陳小手吧。”陳小手當然是有個大名的,但是都叫他陳小手。

接生,耽誤不得,這是兩條人命的事。陳小手喂著一匹馬。這匹馬渾身雪白,無一根雜毛,是一匹走馬。據懂馬的行家說,這馬走的腳步是“野雞柳子”,又快又細又勻。我們那里是水鄉,很少人家養馬。每逢有軍隊的騎兵過境,大家就爭著跑到運河堤上去看“馬隊”,覺得非常好看。陳小手常常騎著白馬趕著到各處去接生,大家就把白馬和他的名字聯系起來,稱之為“白馬陳小手”。

同行的醫生,看內科的、外科的,都看不起陳小手,認為他不是醫生,只是一個男性的老娘。陳小手不在乎這些,只要有人來請,立刻跨上他的白走馬,飛奔而去。正在呻吟慘叫的產婦聽到他的馬脖上的鑾鈴的聲音,立刻就安定了一些。他下了馬,即刻進產房。過了一會(有時時間頗長),聽到“哇”的一聲,孩子落地了。陳小手滿頭大汗,走了出來,對這家的男主人拱拱手:“恭喜恭喜!母子平安!”男主人滿面笑容,把封在紅紙里的酬金遞過去。陳小手接過來,看也不看,裝進口袋里,洗洗手,喝一杯熱茶,道一聲“得罪”,出門上馬。只聽見他的馬的鑾鈴聲“嘩棱嘩棱”……走遠了。

陳小手活人多矣。

有一年,來了聯軍。我們那里那幾年打來打去的,是兩支軍隊。一支是國民革命軍,當地稱之為“黨軍”;相對的一支是孫傳芳的軍隊。孫傳芳自稱“五省聯軍總司令”,他的部隊就被稱為“聯軍”。聯軍駐扎在天王廟,有一團人。團長的太太(誰知道是正太太還是姨太太),要生了,生不下來。叫來幾個老娘,還是弄不出來。這太太殺豬也似的亂叫。團長派人去叫陳小手。

陳小手進了天王廟。團長正在產房外面不停地“走柳”。見了陳小手,說:

“大人,孩子,都得給我保?。”2蛔∫愕哪X袋!進去吧!”

這女人身上的脂油太多了,陳小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孩子掏出來了。和這個胖女人較了半天勁,累得他筋疲力盡。他迤里歪斜走出來,對團長拱拱手:“團長!恭喜您,是個男伢子,少爺!”

團長齜牙笑了一下,說:“難為你了!——請!”

外邊已經擺好了一桌酒席。副官陪著。陳小手喝了兩盅。團長拿出二十塊現大洋,往陳小手面前一送:“這是給你的!——別嫌少哇!”

“太重了!太重了!”

喝了酒,揣上二十塊現大洋,陳小手告辭了:“得罪!得罪!”“不送你了!”

陳小手出了天王廟,跨上馬。團長掏出槍來,從后面,一槍就把他打下來了。

團長說:“我的女人,怎么能讓他摸來摸去!她身上,除了我,任何男人都不許碰!這小子,太欺負人了!日他奶奶!”團長覺得怪委屈。

陳四

陳四是個瓦匠,外號“向大人”。

我們那個城里,沒有多少娛樂。除了聽書,瞧戲,大家最有興趣的便是看會,看迎神賽會,——我們那里叫做“迎會”。

所迎的神,一是城隍,一是都土地。城隍老爺是陰間的一縣之主,但是他的爵位比陽間的縣知事要高得多,敕封“靈應侯”。他的氣派也比縣知事要大得多。縣知事出巡,哪有這樣威嚴,這樣多的儀仗隊伍,還有各種雜耍玩藝的呢?再說打我記事起,就沒見過縣知事出巡過,他們只是坐了一頂小轎或坐了自備的黃包車到處去拜客。都土地東西南北四城都有,保佑境內的黎民,地位相當于一個區長。他比活著的區長要神氣得多,但比城隍菩薩可就差了一大截了。他的爵位是“靈顯伯”。都土地都是有名有姓的。我所居住的東城的都土地是張巡。張巡為什么會到我的家鄉來當都土地呢,他又不是戰死在我們那里的,這一點我始終沒有弄明白。張巡是太守,死后為什么倒降職成了區長了呢?我也不明白。

都土地出巡是沒有什么看頭的。短簇簇的一群人,打著一些稀稀落落的儀仗,把都天菩薩(都土地為什么被稱為“都天菩薩”,這一點我也不明白)抬出來轉一圈,無聲無息地,一會兒就過完了。所謂“看會”,實際上指的是看賽城隍。

我記得的賽城隍是在夏秋之交,陰歷的七月半,正是大熱的時候。不過好像也有在十月初出會的。

那真是萬人空巷,傾城出觀。到那天,凡城隍所經的耍鬧之處的店鋪就都做好了準備:燃香燭,掛宮燈,在店堂前面和臨街的柜臺里面放好了長凳,有樓的則把樓窗全部打開,燒好了茶水,等著東家和熟主顧人家的眷屬光臨。這時正是各種瓜果下來的時候,牛角酥、奶奶哼(一種很“面”的香瓜)、紅瓤西瓜、三白西瓜、鴨梨、檳子、海棠、石榴,都已上市,瓜香果味,飄滿一街。各種賣吃食的都出動了,爭奇斗勝,吟叫百端。到了八九點鐘,看會的都來了。老太太、大小姐、小少爺。老太太手里拿著檀香佛珠,大小姐衣襟上掛著一串白蘭花。傭人手里提著食盒,里面是興化餅子、綠豆糕,各種精細點心。遠遠聽見鞭炮聲、鑼鼓聲,“來了,來了!”于是各自坐好,等著。

我們那里的賽會和魯迅先生所描寫的紹興的賽會不盡相同。前面并無所謂“塘報”。打頭的是“拜香的”。都是一些十六七歲的小伙子,光頭凈臉,頭上系一條黑布帶,前額綴一朵紅絨球,青布衣衫,赤腳草鞋,手端一個紅漆的小板凳,板凳一頭釘著一個鐵管,上插一支安息香。他們合著節拍,依次走著,每走十步,一齊回頭,把板凳放到地上,算是一拜,隨即轉向再走。這都是為了父母生病到城隍廟許了愿的,“拜香”是還愿。后面是“掛香”的,則都是壯漢,用一個小鐵鉤鉤進左右手臂的肉里,下系一個帶鏈子的錫香爐,爐里燒著檀香。掛香多的可至香爐三對。這也是還愿的。后面就是各種玩藝了。

十番鑼鼓音樂篷子。一個長方形的布篷,四面繡花篷檐,下綴走水流蘇。四角支竹竿,有人撐著。里面是吹手,一律是笙簫細樂,邊走邊吹奏。鑼鼓篷悉有五七篷,每隔一段玩藝有一篷。

茶擔子。金漆木桶。桶口翻出,上置一圈細瓷茶杯,桶內和杯內都裝了香茶。

花擔子。鮮花裝飾的擔子。

挑茶擔子、花擔子的扁擔都極軟,一步一顫。腳步要勻,三進一退,各依節拍,不得錯步。茶擔子、花擔子雖無很難的技巧,但幾十副擔子同時進退,整整齊齊,亦頗婀娜有致。舞龍。

舞獅子。

跳大頭和尚戲柳翠。跑旱船。

跑小車。

最清雅好看的是“站高肩”。下面一個高大結實的男人,挺胸調息,穩穩地走著,肩上站著一個孩子,也就是五六歲,都扮著戲,青蛇、白蛇、法海、許仙,關、張、趙、馬、黃,李三娘、劉知遠、咬臍郎、火公竇老……他們并無動作,只是在大人的肩上站著,但是衣飾鮮麗,孩子都長得清秀伶俐,惹人疼愛?!案呒纭辈皇潜境撬?,是花了大錢從揚州請來的。

后面是高蹺。

再后面是跳判的。判有兩種,一種是“地判”,一文一武,手執朝笏,邊走邊跳。一種是“抬判”。兩根杉篙,上面綁著一個特制的圈椅,由四個人抬著。圈椅上蹲著一個判官。下面有人舉著一個扎在一根細長且薄的竹片上的紅綢做的蝙蝠,逗著判官。竹片極軟,有彈性,忽上忽下,判官就追著蝙蝠,做出各種帶舞蹈性的動作。他有時會跳到椅背上,甚至能在上面打飛腳。抬判不像地判只是在地面做一些滑稽的動作,這是要會一點“輕功”的。有一年看會,發現跳抬判的竟是我的小學的一個同班同學,不禁啞然。

迎會的玩藝到此就結束了。這些玩藝的班子,到了一些大店鋪的門前,店鋪就放鞭炮歡迎,他們就會停下來表演一會,或繞兩個圈子。店鋪常有犒賞。南貨店送幾大包蜜棗,茶食店送糕餅,藥店送涼藥洋參,綢緞店給各班掛紅,錢莊則干脆扛出一錢板一錢板的銅元,俵散眾人。

后面才真正是城隍老爺(叫城隍為“老爺”或“菩薩”都可以,隨便的)自己的儀仗。

前面是開道鑼。幾十面大篩同時敲動。篩極大,得吊在一根桿子上,前面擔在一個人的肩上,后面的人擔著桿子的另一頭,敲。大篩的節奏是非常單調的:哐(鑼槌頭一擊)定定(槌柄兩擊篩面)哐定定哐,哐定定哐定定哐……如此反復,絕無變化。唯其單調,所以顯得很莊嚴。

后面是虎頭牌。長方形的木牌,白漆,上畫虎頭,黑漆扁宋體黑字,大書“肅靜”、“回避”、“敕封靈應侯”、“保國佑民”。

后面是傘,——萬民傘。傘有多柄,都是各行同業公會所獻,彩緞繡花,緙絲平金,各有特色。我們縣里最講究的幾柄傘卻是紙傘。碳石所出。白宣紙上扎出芥子大的細孔,利用細孔的虛實,襯出蟲魚花鳥。這幾柄宣紙傘后來被城隍廟的道士偷出來拆開一扇一扇地賣了,我父親曾收得幾扇。我曾看過紙傘的殘片,真是精細絕倫。

最后是城隍老爺的“大駕”。八抬大轎,抬轎的都是全城最好的轎夫。他們踏著細步,穩穩地走著。轎頂四面鵝黃色的流蘇均勻地起伏擺動著。城隍老爺一張油白大臉,疏眉細眼,五綹長須,蟒袍玉帶,手里捧著一柄很大的折扇,端端地坐在轎子里。這時,人們的臉上都嚴肅起來了,正如魯迅先生所說:誠惶誠恐,不勝屏營待命之至。

城隍老爺要在行宮(也是一座廟里)呆半天,到傍晚時才“回宮”?;貙m時就只剩下少許人扛著儀仗執事,抬著轎子,飛跑著從街上走過,沒有人看了。

且說高蹺。

我見過幾個地方的高蹺,都不如我們那里的。我們那里的高蹺,一是高,高至丈二。踩高蹺的中途休息,都是坐在人家的房檐口。我們縣的踩高蹺的都是瓦匠,無一例外。瓦匠不怕高。二是能玩出許多花樣。

高蹺隊前面有兩個“開路”的,一個手執兩個棒槌,不停地“郭郭,郭郭”地敲著。一個手執小銅鑼,敲著“光光,光光”。他們的聲音合在一起,就是“郭郭,光光;郭郭,光光”。我總覺得這“開路”的來源是頗久遠的。老遠地聽見“郭郭,光光”,就知道高蹺來了,人們就振奮起來。

高蹺隊打頭的是漁、樵、耕、讀。就中以漁公、漁婆最逗。他們要矮身蹲在高蹺上橫步跳來跳去做釣魚撒網各種動作,重心很不好掌握。后面是幾出戲文。戲文以《小上墳》最動人。小丑和旦角都要能踩“花梆子”碎步。這一出是帶唱的。唱的腔調是柳枝腔。當中有一出“賈大老爺”。這賈大老爺不知是何許人,只是一個衙役在戲弄他,賈大老爺不時對著一個夜壺口喝酒。他的顢頇總是引得看的人大笑。殿底的是“火燒向大人”。三個角色:一個鐵公雞,一個張嘉祥,一個向大人。向大人名榮,是清末的大將,以鎮壓太平天國有功,后死于任。看會的人是不管他究竟是誰的,也不論其是非功過,只是看扮演向大人的“演員”的功夫。那是很難的。向大人要在高蹺上郯馬,在高蹺上坐轎,——兩只手抄在前面,“存”著身子,兩只腳(兩只蹺)一蹽一蹽地走,有點像戲臺上“走矮子”。他還要能在高蹺上做“探?!?、“射雁”這些在平地上也不好做的高難動作(這可真是“高難”,又高又難)。到了挨火燒的時候,還要左右躲閃,簸腦袋,甩胡須,連連轉圈。到了這時,兩旁店鋪里的看會人就會炸雷也似地大聲叫起“好”來。

擅長表演向大人的,只有陳四,別人都不如。

到了會期,陳四除了在縣城表演一回,還要到三垛去趕一場??h城到三垛,四十五里。陳四不卸裝,就登在高蹺上沿著澄子河堤趕了去。趕到那里,準不誤事。三垛的會,不見陳四的影子,菩薩的大駕不起。

有一年,城里的會剛散,下了一陣雷暴雨,河堤上不好走,他一路趕去,差點沒摔死。到了三垛,已經誤了。

三垛的會首喬三太爺抽了陳四一個嘴巴,還罰他當眾跪了一炷香。

陳四氣得大病了一場。他發誓從此再也不踩高蹺。陳四還是當他的瓦匠。

到冬天,賣燈。

冬天沒有什么瓦匠活,我們那里的瓦匠冬天大都以糊紙燈為副業,到了燈節前,擺攤售賣。陳四的燈攤就擺在保全堂廊檐下。他糊的燈很精致。荷花燈、繡球燈、兔子燈。他糊的蛤蟆燈,綠背白腹,背上用白粉點出花點,四只爪子是活的,提在手里,來回劃動,極其靈巧。我每年要買他一盞蛤蟆燈,接連買了好幾年。

陳泥鰍

鄰近幾個縣的人都說我們縣的人是黑屁股。氣得我的一個姓孫的同學,有一次當著很多人褪下了褲子讓人看:“你們看!黑嗎?”我們當然都不是黑屁股。黑屁股指的是一種救生船。這種船專在大風大浪的湖水中救人、救船,因為船尾涂成黑色,所以叫做黑屁股。說的是船,不是人。

陳泥鰍就是這種救生船上的一個水手。

他水性極好,不愧是條泥鰍。運河有一段叫清水潭。因為民國十年、民國二十年都曾在這里決口,把河底淘成了一個大潭。據說這里的水深,三篙子都打不到底。行船到這里,不能撐篙,只能蕩槳。水流也很急,水面上擰著一個一個漩渦。從來沒有人敢在這里游水。陳泥鰍有一次和人打賭,一氣游了個來回。當中有一截,他半天不露腦袋,半天半天,岸上的人以為他沉了底,想不到一會,他笑嘻嘻地爬上岸來了!

他在通湖橋下住。非遇風浪險惡時,救生船一般是不出動的。他看看天色,知道湖里不會出什么事,就呆在家里。他也好義,也好利。湖里大船出事,下水救人,這時是不能計較報酬的。有一次一只裝豆子的船琵琶閘炸了,炸得粉碎。事后知道,是因為船底有一道小縫漏水,水把豆子浸濕了,豆子吃了水,突然間一齊膨脹起來,“砰”的一聲把船撐炸了——那力量是非常之大的。船碎了,人掉在水里。這時跳下水救人,能要錢么?民國二十年,運河決口,陳泥鰍在激浪里救起了很多人。被救起的都已經是家破人亡,一無所有了,陳泥鰍連人家的姓名都沒有問,更談不上要什么酬謝了。在活人身上,他不能討價;在死人身上,他卻是不少要錢的。

人淹死了,尸首找不著。事主家里一不愿等尸首泡脹漂上來,二不愿尸首被“四水捋子”鉤得稀爛八糟,這時就會來找陳泥鰍。陳泥鰍不但水性好,且在水中能開眼見物。他就在出事地點附近,察看水流風向,然后一個猛子扎下去,潛入水底,伸手摸觸。幾個猛子之后,他準能把一個死尸托上來。不過得事先講明,撈上來給多少酒錢,他才下去。有時討價還價,得磨半天。陳泥鰍不著急,人反正已經死了,讓他在水底多呆一會沒事。

陳泥鰍一輩子沒少掙錢,但是他不置產業,一個積蓄也沒有。他花錢很撒漫,有錢就喝酒尿了,賭錢輸了。有的時候,也偷偷地赒濟一些孤寡老人,但囑咐千萬不要說出去。他也不娶老婆。有人勸他成個家,他說:“瓦罐不離井上破,大將難免陣頭亡。淹死會水的。我見天跟水鬧著玩,不定哪天龍王爺就把我請了去。留下孤兒寡婦,我死在陰間也不踏實。這樣多好,吃飽了一家子不饑,無牽無掛!”

通湖橋橋洞里發現了一具女尸。怎么知道是女尸?她的長頭發在洞口外飄動著。行人報了鄉約,鄉約報了保長,保長報到地方公益會。橋上橋下,圍了一些人看。通湖橋是直通運河大閘的一道橋,運河的水由橋下流進澄子河。這座橋的橋洞很高,洞身也很長,但是很狹窄,只有人的肩膀那樣寬。橋以西,橋以東,水面落差很大,水勢很急,翻花卷浪,老遠就聽見訇訇的水聲,像打雷一樣。大家研究,這女尸一定是從大閘閘口沖下來的,不知怎么會卡在橋洞里了。不能就讓她這么在橋洞里堵著。可是誰也想不出辦法,誰也不敢下去。去找陳泥鰍。

陳泥鰍來了,看了看。他知道橋洞里有一塊石頭,突出一個尖角(他小時候老在洞里鉆來鉆去,對洞里每一塊石頭都熟悉)。這女人大概是身上衣服在這個尖角上絆住了。這也是個巧勁兒,要不,這樣猛的水流,早把她沖出來了?!笆畨K現大洋,我把她弄出來。”

“十塊?”公益會的人吃了一驚,“你要得太多了!”

“是多了點。我有急用。這是玩命的事!我得從橋洞西口順水竄進橋洞,一下子把她撥拉動了,就算成了。就這一下。一下子撥拉不動,我就會塞在橋洞里,再也出不來了!你們也都知道,橋洞只有肩膀寬,沒法轉身。水流這樣急,退不出來,那我就只好陪著她了?!?/p>

大家都說:“十塊就十塊吧!這是砂鍋搗蒜,一錘子!”陳泥鰍把渾身衣服脫得光光的,道了一聲“對不起了”縱身入水,順著水流,筆直地竄進了橋洞。大家都捏著一把汗。只聽見嗖地一聲,女尸沖出來了。接著陳泥鰍從東面洞口凌空竄進了水面。大家伙發了一聲喊:“好水性!”

陳泥鰍跳上岸來,穿了衣服,拿了十塊錢,說了聲:“得罪得罪!”轉身就走。

大家以為他又是進賭場、進酒店了。沒有,他徑直地走進陳五奶奶家里。

陳五奶奶守寡多年。她有個兒子,去年死了,兒媳婦改了嫁,留下一個孩子。陳五奶奶就守著小孫子過,日子很折皺。這孩子得了急驚風,渾身滾燙,鼻翅扇動,四肢抽搐,陳五奶奶正急得兩眼發直。陳泥鰍把十塊錢交在她手里,說:“趕緊先到萬全堂,磨一點羚羊角,給孩子喝了,再抱到王淡人那里看看!”

說著抱了孩子,拉了陳五奶奶就走。

陳五奶奶也不知哪里來的勁,跟著他一同走得飛快。

一九八三年八月一日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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