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成為一個怪物
山寨精神的群眾基礎
山寨這個詞剛出來的時候,我不能確定山寨精神的群眾基礎有多大。
想到的第一類人是貪圖名牌帶來的牛逼但是不愿為之多付錢的人。在改革開放初期,我就是。我高中,就拿青田石刻過阿迪達斯、耐克和彪馬的標志,印在單色圓領衫上冒充名牌隊服。當時北京市踢中學生百隊杯足球賽,我們出場總是一水的名牌,阿迪達斯、耐克和彪馬三個標志一齊印在左胸口,比起對手的銅牛、三槍、鐵梅,牛逼大了。但是這類人的規模不該太大。改革開放初期,買一雙耐克大白襪子的錢足夠一個中學生一個月的伙食,幾乎是明搶明奪?,F在,我們富了,我國可以說不了,買一打耐克襪子也不用皺眉頭了。至于那些頂尖奢侈品的仿造品,還是挺容易看出差別的。朋友送了一個Motorola的Aurora,號稱正品賣上萬,他在深圳只用一千買了倆,幾乎沒有區別。盒子還沒開,我就看出糙來,太糙了,Motorola全部拼寫成Notorola。Motorola的Aurora號稱是用瑞士做高檔鐘表的工藝打造,這個山寨版,裝上電池,拉上窗簾都看不到屏幕上的顯示。從小就被科班訓練,分開香椿和臭椿、良性腫瘤和癌癥、熟坑古玉和老玉新工、鮑魚和女陰。逼著我承認兩者沒有區別,先得廢掉我二十多年的理科教育和十多年的世事歷練。
想到的第二類人是貪圖名牌帶來的功能但是不愿為之多付錢的人。在改革開放三十年之后,我還是這樣的人。在深圳華強北,買山寨版iPhone充電器,二十塊錢,正版要兩百。正版手機大廠一直說,用非原廠手機配件會炸爛褲襠,我用了二十年,至今沒被炸成司馬遷。我老爸有一天說,我要告世界衛生組織,總說抽煙得癌,我抽了六十年煙,到現在也沒得肺癌,你奶奶十年前戒了煙,去年得肺癌死了。華強北兩千塊能買到解碼的原廠黑莓,干嗎花五千塊去買帶著兩年合約的正版?生產工具在屋子里,市場在門口,法治在大洋彼岸,如果原廠不主動山寨,反對暴利也是民主的一種形式,人民就主動山寨。
我沒想到的第三類人是我老爸。和他真正住了一陣,我發現,我老爸什么都不貪圖,他只貪圖便宜。山寨產品和牌子之間,只要山寨便宜一半,我老爸就動心,只要山寨便宜百分之八十,我老爸不管有沒有用就買回來。比如山寨版鹿牌暖壺,十五塊,暖壺上的鹿看上去像踩了高蹺的豬。更煩的是,基本不保溫,是壺,但不是暖壺。最怕的是,我老爸倒水的時候,爆炸。比如山寨版鮑魚罐頭,二十九塊一大桶。我老爸說,罐頭都是鮑魚新鮮時灌裝的,比發了之后的干鮑魚好吃。可是,無論怎么吃,我還是覺得味道介于放多了味精的豆腐和年糕之間。比如山寨版空運新鮮熱帶榴蓮,價錢比從郊區騾子運來的西瓜還便宜。我老爸說,這個品種叫黃金枕頭,如果新鮮,好吃極了。他殺了這個黃金枕頭,氣味四溢,十分鐘之后,鄰居敲門說,再不封好,就報警了。黃澄澄的,我老爸吃了滿滿的一碗,剩下所有的果肉封進冰箱。冰箱在之后的兩周,一直有胡同口公共廁所的氣息。
我老媽氣急了的時候,常說,有時候真的想殺了這個老東西。我總是不理解?,F在,在被我老爸多次山寨之后,我漸漸開始體會我老媽的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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