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節

卞之琳

叫我哪兒還得了這許多

你來要賬，他也來要賬！

門上一陣響，又一陣響。

賬條嗎，別在桌子上笑我，

反正也經不起一把烈火。

管他！到后院去看月亮。

（選自《雕蟲紀歷》）

【賞析】

人在重壓面前，特別是在不公道以至橫逆襲來面前，是緊縮心膽、畏葸不前，還是一反逆來順受，起而反抗？這似也是人類是否得以進步的丈量標準。卞之琳寫在重利盤剝、過年過節猶似過鬼關的年代的這首《過節》，看似閑閑幾筆，其實涉及了上述的思考。是人的觀念是明晰的：不能逆來順受，“管他”！初一讀，似乎“到后院去看月亮”并不能了結問題，“要賬”的還得來要，輕松快慰一時豈能逃得了明天？但是，詩原不是論文，也不是小說，不必要有個明確的結局或結論，詩只需表現一種意念，一種情緒，這就夠了。《過節》的反叛心態表現是顯然的，從“哪兒還得了這許多”的詰問式的焦慮，到“賬條嗎，別在桌子上笑我”的憤懣郁怒，再進而“反正也經不起一把烈火”的對抗心理，情思的發展脈絡是清楚的，所以，結句的“管他”和賞月中秋夜的行為并不令人感到突兀。一種叛逆抗爭黑暗，企尋光明于長夜的心情已十分顯豁，詩人期待的下一步的行動幾乎喚之能出了。

須知這詩是寫在長夜漫漫的時代，置之于具體背景中來尋繹此詩的意理，無疑不會嫌其語淡了。

《過節》在音節的處理上是很經推敲的，從二、三兩行的“來要賬”、“一陣響”的復疊中，某種壓迫感和焦慮、憤懣感在音調中得到具體強化。后半篇轉見激昂的情緒，也在語氣中漸轉漸烈，值得辨味。

（嚴迪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