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是一種修行

為歡迎我這個中國記者成為柬埔寨和尚，宋寧決定帶大家去郊游，然后在外面吃午飯。

皮卡車的里里外外都擠滿了和尚。我屁股下是個紅色的便攜式冷藏箱，里面裝滿了冰塊和可樂。外出活動讓大家很興奮。他們一路念著路邊酒店的名字，像是初來乍到的觀光客。過了市區，車開始加速，白色的皮卡車在郊區綠樹掩映的道路上狂奔起來。他們從胸前的兜里取出墨鏡來戴上。我的Kelong總被風吹開，為了不讓我這出家人的白胳膊被外人看到，旁邊的和尚總是不厭其煩地幫我把袈裟重新裹好。

陣陣熱浪，夾雜著烤玉米的香味，撲面而來。

路邊，椰樹間的吊床里，有人在美美地睡覺，吊床下趴著的黃狗吐著舌頭，牛臥在一旁。十家有八家都是如此。陽光將眼前的一切都曬得懶洋洋的。這時，我胸前的手機震了一下，是朋友發來的短信——“北京下雪了！”

目的地是一個湖邊。不是周末，游客很少。我們租了個棚子，里面有很多吊床，一些和尚躺在吊床里聊天，另一些則迫不及待地脫掉袈裟，跳進湖里，玩起水來。宋寧掏出自己的手機，抽出天線，面色嚴肅地收聽廣播，柬泰邊境的戰爭讓他擔心。

“都是佛教國家，為什么還要打來打去？”我問宋寧。

“人民都一樣，但政府不一樣。”宋寧說，“泰國像條大狗，我們像條小狗，大狗想要搶小狗的東西，總會找些理由，而小狗只能尋求國際援助。”

午餐是在旁邊的燒烤攤上現烤的。有烤魚、烤雞、沙拉和米飯。南傳佛教可以吃葷，就像漢傳佛教可以吃晚飯一樣，彼此無法理解。

“在中國，和尚是不能吃肉的。”我對宋寧說。

“我知道，但佛陀當年并沒有做這樣的規定，佛陀規定的是不吃晚飯。我們南傳上座部佛教又被叫做原始佛教，我們認為佛陀當年規定的戒律現在要繼續堅持，而佛陀沒有規定的不要隨便亂加。對于吃肉的問題，作為出家人，最重要的是不執著，不執著于味道，也不執著于葷素，既不因為它好吃而多吃，也不因為它難吃而不吃。端上來的食物嚼一嚼，咽下去便是，只是一道普通的菜。”

宋寧的解釋讓我心里豁然開朗，我啃著雞腿迎著風，喝著可樂聊著天。

燒烤攤的男孩端了一盆水過來，給我們洗手。洗完手后，我雙手合十向他表示感謝。

“你不用向他們做表示謝謝的動作，你是和尚。”身旁一位戴眼鏡的僧人對我說，他的名字又長又繞口，我始終記不住。

“不是眾生平等嗎？為什么不能向他們表示感謝？”

“哦……我們柬埔寨和尚是這么規定的。”他說。

吃過午飯，僧人們又脫了袈裟跳進湖里，把輪胎救生圈扔來扔去。

“宋寧，能教我一些修行的方法嗎？我只有一周的出家時間，所以很著急，很想多學點當和尚的知識。”我來到蹲在湖邊的宋寧身旁，蹲下來問他。

“你想學什么？”

“打坐吧，你知道，在中國，僧人們都很看重這個，我想知道作為一個柬埔寨和尚，應該如何打坐？”

“這很簡單，減緩呼吸，舌尖稍稍露出上下齒間，嘗試凝視某個遙遠的目標，拋卻一切心識之相，讓自己陷入某種深沉的冥想。”

我開始練習打坐。當然，這并不簡單，我似乎很難讓自己“陷入某種深沉的冥想”，湖里傳來的嬉笑聲總是在干擾我。“為什么宋寧不讓大家面湖打坐，而讓他們在里面玩兒呢？”我心里想。

我睜開眼，站起來，走到宋寧身邊問他：“這么好的地方，為什么不讓大家在湖邊打坐呢？”

“要打坐在寺院就好了，為什么要跑這么遠來這里？”宋寧微笑著問我，“對我們柬埔寨和尚來說，快樂是一種重要的修行，你看他們在湖里游泳，玩得多開心，而你一個人在邊上愁眉苦臉地打坐，你為什么不加入他們呢？”

“晏，你看，你就是這枚石子。”宋寧隨手撿起一枚石子，并把它扔到湖里，“你能找到沉向水底的最快捷的路線，只要你不想太多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