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札趣談·梁啟超
《梁啟超》:梁啟超(1873-1929),字卓如,號任公,別號滄江,又號飲冰室主人。廣東新會人。舉人出身。從師康有為,人稱 “康梁”。“戊戌變法” 失敗后逃亡日本。曾出任袁世凱政府司法總長,旋又策動蔡鍔組織護國軍反袁。曾介紹過西方資產階級社會諸學說,在當時有一定影響。后倡導文體改良的 “詩界革命”、“小說界革命”。晚年在清華學校講學。著述豐富,有《飲冰室合集》。
“熟籌身名俱泰之道” ——寫給龍濟光的信
1915年12月2日,袁世凱偽造民意,公然宣布恢復帝制。梁啟超積極策劃護國戰爭,聯絡、爭取南方各省共同反袁。他“除了與滇、黔、桂三省互通函電,共籌義軍進行外”,還特別注意爭取盤踞廣東多年的廣東都督龍濟光,動員他響應護國戰爭。這是梁啟超1916年1月8日寫給龍濟光的信。
封建土司出身的龍濟光,云南人。清末任廣東陸軍第二十五鎮統制。1913年因瘋狂鎮壓“二次革命”,被袁世凱任命為廣東都督,封為振武上將軍。龍濟光極力贊同復辟帝制,1915年12月被封為一等公爵,成為袁世凱在西南極力拉攏的對象。
云南獨立之初,龍濟光對局勢持觀望狀態,正在等待袁世凱的命令,隨時可能進攻護國軍。就在袁世凱調兵遣將的間隙,梁啟超在上海親筆致函龍濟光,利用和龍濟光“夙承不棄,以意氣相期許” 的私人關系,“竭愚誠以效忠告”,對他進行勸說、爭取。
梁啟超像
在這封信里,梁啟超首先敘舊,“別后載離,寒暑每念,粵秀臺上,中宵深語,未嘗須臾能忘也”。接著具體、客觀地分析當前局勢,“國事敗壞,遂至此極,民怨日積,大局可知”,袁世凱帝制所為,勢必天怒人怒,國人起而造反是大勢所趨,是袁世凱咎由自取; 隨后梁啟超分析了“桑梓所托”的廣東,正處于“當最劇之沖,為必爭之地”的戰略位置,深為家鄉父老的身家性命擔憂,“誠不忍以其一人一姓之私故”而“橫遭糜爛”;提醒龍濟光既然“維持捍衛吾粵,便粵民得以安諸樂業亦既五年,豈其至今而忍復投諸水火”;勸告他要認清形勢,“察大勢之所趨,與國中賢智之士,同其好惡”,反對帝制。那么“凡有血氣者”都會“欣然執鞭以相先后,昔之怨敵,皆兄弟也”; 希望龍濟光“當此安危間不容發之際”,要“熟籌身名俱泰之道,當機立斷”,響應起義; 否則“徒自陷于荊天棘地,而貽粵民以無窮之戚”,不僅自己走投無路,更使全粵人民慘遭戰爭涂炭。
在這封信里,梁啟超從國家命運、粵省民眾、龍氏個人前途等方面,勸告龍濟光不要貪圖爵位和功名利祿而“附逆”,表現出了梁啟超熱愛家鄉的拳拳赤子之心和強烈的愛國熱情,憂國憂民的心情十分急切,對龍濟光本人的態度也十分誠懇,可謂做到了仁至義盡。
1915年4月,梁啟超返粵省親,在廣州為父慶壽,因而結識龍濟光。這封信函落款署名“名心”,是“知名不具”的意思,說明梁啟超與龍濟光在此之前也有過書信來往,從信封上書“任緘”二字(“任公”是梁啟超的號),龍濟光也可推斷出此信為梁啟超所寄。
由于護國軍的凌厲攻勢和梁啟超的誠心勸告,龍濟光在1916年4月6日被迫宣布“獨立”,倒向護國軍。
梁啟超致龍濟光信札
“深望發起諸公共踐宏愿” ——致徐世昌言籌辦松坡圖書館事宜
蔡鍔 (字松坡) 追隨梁啟超多年,兩人為師生關系。1915年,他們不顧個人安危榮辱,共同籌劃和領導了反對袁世凱帝制的護國戰爭。護國戰爭結束后,蔡鍔積勞成疾,于1916年11月8日在日本福岡醫院病逝。消息傳來,客居上海的梁啟超扼腕痛惜。12月5日與旅滬人士公祭蔡鍔,并帶領子弟們私祭 。
蔡鍔因護國之役而名揚天下,受到國人的敬仰。梁啟超在惋惜其英年早逝之余,為“謀所以永其念者,則有松坡圖書館之議”。12月,在梁啟超和各界共同推動下,徐世昌(號菊人)出面發起設立“松坡圖書館”。徐世昌當時正以北洋元老身份調停北京政府的“府院之爭”。梁啟超受其委托,主持籌辦。為了使“松坡圖書館”盡快成為“灌輸新學,嘉惠青年”的場所,梁啟超不辭辛苦,四處奔走,“連日與此間商學各界接洽”。后在上海新閘路30號設立“松坡圖書館籌備處”,具體進行籌辦事宜。這是籌辦之初梁啟超在上海寫給徐世昌的信。
此信為楷書,用紙為“松坡圖書館籌備處用箋”,內容反映梁啟超籌辦“松坡圖書館”的方針及一些具體想法。信中首先感謝徐世昌對自己的信任,“前滬上同人議設蔡公紀念圖書館,承執事熱誠發起,并委啟超主任籌辦,感佩之余,愈切惶悚”。信末請求徐世昌利用其特殊身份和地位幫助募捐,并懇請其“切實提倡,并隨時指示機宜”。信中言及圖書館地點問題,梁啟超認為北京、上海兩地皆宜,各有長處。關于籌款方式,信中說本次籌款用款主要靠募捐,“創興造端,頗極宏大”。梁啟超“深望發起諸公共踐宏愿”,請各省督軍省長率先提倡,熱心贊助。關于籌款用途,梁啟超打算爭取籌款100萬,“規模可極美備”。關于地址規模,須購到一處寬敞的場所。梁啟超考慮到圖書館落成以后,“外國富豪尚可設法募捐,盡有大加擴充之余地”,可以繼續擴充。關于藏書收集,梁啟超說,本國要籍大部分采取征集的方式,由發起人聯名懇求大總統黎元洪撥一部《四庫全書》,作為“群集之中堅”; 另外各省官局所刻書籍,也想懇請各省長官“飭撥全份”,遺缺的再購補充。
到1923年初,征集購買中外圖書已超過10萬卷。經過梁啟超在京津兩地游說,同年6月20日大總統黎元洪在離職前,同意把北京北海快雪堂撥作“松坡圖書館”之用。梁啟超多年宿愿將酬,他為此特作《松坡圖書館記》,文后寫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入斯室百世之后猶當想見蔡公為人也。” 11月4日,圖書館正式成立。
“破戒力疾,再貢其愚” ——致徐世昌論時局
這是1918年9月15日晚,梁啟超在病榻上寫給徐世昌的一封長信。其時,這位文人當選總統的通電表態,使梁啟超深感不安。
這一年的夏秋之交,46歲的梁啟超患了一場大病。開始發燒幾天,又突然口吐鮮血半碗多,急忙求醫診治吃藥,病情才稍有好轉。醫生稱是肋膜炎并發肺炎所致。據梁啟超說,一段時間以來,每日埋頭著述《通史》,又給愛女令嫻講解國學源流,“頗覺憊而不肯休息”。緊張的口述筆耕只好暫時放棄,安心休息了。可是有一天,他看到報紙上一篇關于徐世昌的文章,心情突然沉重起來。夜半時分強起,給當選而未就職的總統徐世昌寫信。信的筆跡蒼勁,情緒激昂。因為徐世昌的通電,既沒有宣示明確政策,又沒有強硬的口氣,這對時局的發展反而不利 。
此信一開始就表露出梁啟超的焦灼的心情,“時局千鈞一發”,有許多話要說,可是“無端臥病,坐困一樓,熱血湓涌,未由自達”。屢托人傳話,又恐不盡意。信中指出,此時正是“國家存亡,我公榮辱成敗之絕大關鍵”,總統應義正詞嚴,“堂堂旗鼓播之于天下,以懾南北群雄之氣而杜其口”。不要怕得罪人,即使“袞袞之跋扈將軍,雖中或不懌,斷不敢反唇相稽,而舉國輿望增高十倍”。他勸徐世昌不要“行荊棘中左趨右避”,“今日與北方某人訂約束,明日與南方某人開交涉”,而要“大刀闊斧求辟一條路而已”。信的末尾說,“賤軀自失血后,疲苶之極,醫者嚴禁不許用心、不許談時事”。只因平日受公知愛,“且以國命所關,破戒力疾,再貢其愚,等于垂涕泣而道也”。
信寫完了,署上名字、日期,并加上“病中不成文,當承恕諒”的謙語。這之后,梁啟超心情并未平靜,他感到言猶未盡,又提筆續寫:“古今成大業者,在善察群眾心理而利用之”,“今日全國人所痛心疾首者何物?公當知之稔矣”。意指軍閥跋扈,戰亂頻仍,國人痛恨,函盼和平。希望徐世昌對“十數跋扈將軍”應“堅明約束以立威信”。這樣,“陽剛之氣一仲或有所懾而就范”。接著談南北統一問題,建議先謀北洋各派統一,然后謀全國統一才能實現。信中還就主動裁兵,舉借外債提出建議。最后又寫道,“病榻中焦灼萬狀,夜分強起寫此,想不罪其戇直”。
梁啟超這封2000字長信,反映出他對軍閥窮兵黷武、專橫跋扈給國家帶來災難十分不滿,其憂國憂民情懷,一如既往,清澈可見。正因如此,他對徐世昌上任后能否有所作為非常關注,對時局、執政策略及作風等提出種種建議,煞費苦心,希望從此國家命運有所轉圜。但只是代表封建軍閥集團利益的北洋政府,根本無法解決一系列內政外交問題。徐世昌執政3年多,被直系軍閥曹錕趕下臺。這時新文化運動已經興起,馬克思主義開始傳播,一股新興力量正在崛起。這一歷史趨勢,當時梁啟超并沒有料到。
“你們走后,我很寂寞” ——致梁思順、梁思莊
俗話講“人無三代富”,意思是說再有錢有勢的名門望族,能夠相傳三代就相當不容易了。如果是文化家庭,兩三代亦是很難維持的。但是,近代著名思想家和百科全書式的學術大師梁啟超,不僅他這一代輝煌,而且他的9個兒女也個個成才,涌現出了3位聲名卓著的院士。
梁啟超注重家庭教育和對子女文化知識的培養,同時對每個子女又給予莫大的體貼和無微不至的關懷。他曾給自己的兒女寫過許多關愛他們的信函。這是其中的一封。
致梁思順、梁思莊的這封信寫于1925年4月17日。梁思順是梁啟超的長女,梁思莊是他的次女。信中說: “寶貝思順、小寶貝莊莊: 你們走后,我很寂寞。當晚帶著忠忠聽一次歌劇,第二日整整睡了13個鐘頭起來,還是無聊無賴,幾次往床上睡,被阿時、忠忠拉起來,打了幾圈牌,不到10點又睡了,又睡了10個多鐘頭。”又說: “思順離開我多次了,所以倒不覺怎樣;莊莊這幾個月來天天挨著我,一旦遠行,我心里著實有點難過。但為你成就學業起見,不能不忍耐這幾年。”
信中提到姐妹倆之“遠行”是去加拿大。在寫這封信的前一年7月,李惠仙逝世,給全家帶來巨大悲痛。梁啟超在喪妻之后首先想到的是孩子們怎么辦?那時思莊才16歲。正好思順的丈夫周希哲被政府派往加拿大任總領事,于是梁啟超就叫思順把思莊帶到加拿大去讀書。此時家中只有四子思達、三女思懿、四女思寧和年幼的思禮,而他們的哥哥、姐姐均先后出國留學。
思順、思莊出國后,梁啟超時時牽掛他們。尤其是思莊,她是在國外的5個孩子中最小的一個。梁啟超十分惦記她,不但經常給她寫信,還多次給她題寫條幅,專門在條幅上抄寫一些自己作的詩和給她的信,并裱成精巧的小型手卷寄給遠在異國的思莊。
要他們“滴自己的汁,吃自己的飯”,同時又充滿了親情與疼愛,梁啟超就是這樣對待他的子女。
梁啟超致徐世昌信札
梁啟超致梁思順、梁思莊信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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