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牢獄中走出的天子

——漢宣帝劉詢

縱觀中國歷史上三百多位皇帝，只有一位曾經有過牢獄之災，他就是著名的西漢宣帝劉詢。劉詢在襁褓時即入獄，靠女囚奶媽撫養，成長過程中歷盡艱辛。登基后，他抓住時機鏟除霍氏家族，掌握朝政大權。他對內整頓吏治，懲治貪腐，減輕百姓負擔；對外降服匈奴，大破西羌，取得西域穩定。在他的努力之下，本來已走下坡路的西漢王朝迎來了一個中興時代。

身在襁褓　已陷囹圄

公元前91年，長安牢獄迎來了一位年齡很小的囚犯——出生才幾個月的劉病已。廷尉監邴吉憐憫他，指定兩名女囚做他的乳母，照顧得十分周到。

劉病已小小年紀，未諳人事，為什么會成為階下囚呢？這要從他的曾祖父漢武帝晚年的“巫蠱之禍”說起。

漢武帝年輕時雄才大略，晚年卻疑神疑鬼，總擔心周圍的人要謀害他。一次，他白天小睡，夢見遭到好幾千個木頭人的圍攻，猛地驚醒。從此，他總感到身體不舒服，精神恍惚，便擔心是巫蠱在作祟，命司隸校尉江充負責查處巫蠱。

征和二年（前91）七月，與太子劉據結怨的武帝寵臣江充指使胡巫說宮中有蠱氣。武帝于是命江充等人入宮追查。江充于是誣告太子宮中埋的木人最多，又有帛書，詛咒武帝早日升天。太子得到消息后非常恐懼，就采納少傅石德的計策，派人詐稱武帝使者，捕殺江充等人。

遠在甘泉宮的漢武帝命丞相劉屈氂派兵鎮壓太子叛亂，太子舉兵對抗。激戰五日，太子兵敗自盡。他的兒子也同時遇害，只留下了一個孫子劉病已，尚在襁褓之中就被投入了牢獄。

劉病已在牢獄中生活了四年多。后元二年（前87），漢武帝生病，有術士說長安監獄有天子氣，武帝就派人傳令，將監獄中人一律處死。傳令人連夜趕到監獄，廷尉監邴吉關緊大門，義正詞嚴地說：“皇曾孫在這里。即便是其他人，無罪也不能殺，何況是皇帝的親曾孫呢！”傳令人等到天亮，也沒能進入監獄大門，于是回朝彈劾邴吉。漢武帝卻突然明白過來，大赦天下，五歲的劉病已由此才擺脫了牢獄之災，被邴吉送到他的祖母史良娣家撫養。

上應天兆　榮登大寶

劉病已出獄不久，漢武帝就下詔讓掖庭（關押犯罪宮女的地方）負責撫養他，并將他收入皇室宗籍。這相當于承認劉病已的宗室身份合法。

掖庭令張賀原來是太子的手下，非常同情劉病已，便出錢供他讀書，對他百般照顧。待劉病已長大后，張賀又為他娶了暴室嗇夫（暴室：關押宮中皇后、貴人的拘留所，也是宮女們的醫療所；嗇夫：小官）許廣漢的女兒許平君為妻。劉病已從此便依靠許廣漢兄弟和祖母史家生活。

少年的劉病已過得比較輕松。生活在民間，他喜歡學習，曾師從著名學者東?？と藵褐形虒W習《論語》。他喜歡游山玩水，一方面了解了風土人情，也知道了百姓疾苦，吏治得失。

《漢書》說劉病已天賦異稟，身上到處長滿汗毛，連腳掌都有。他坐臥起居的地方常常放出光來。他去哪家店買餅，那家店的生意就會特別好。劉病已自己也感到特別奇怪。

這些征兆似乎在預示著什么。漢昭帝去世之后，大將軍霍光等人立昌邑王劉賀為帝。無奈劉賀在位27天，就干了許多荒唐事。霍光忍無可忍，發動政變廢掉劉賀。而此時，漢武帝的后代中適合繼承帝位的人所剩無幾。昔日劉病已的恩人邴吉適時出面，向霍光推薦了18歲的劉病已。這樣，這些征兆應驗了，劉病已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從牢獄中走出來的皇帝，即漢宣帝。為了讓百姓避諱容易，他改名為劉詢。

不棄貧賤　故劍情深

劉詢做庶人時，曾娶許平君為妻，兩人育有一子。兒子出生還不到百日，劉詢就被選為西漢王朝的皇帝。許平君也被接入宮，封為婕妤。

此時，霍光尚有一個小女兒霍成君未出嫁，大臣們傾向于立她為皇后。劉詢早就料到許平君出身貧賤，要做皇后阻礙重重。于是，他下了一道詔書，讓大臣們為他尋找一把自己貧賤時曾用過的舊寶劍。大臣們明白了他的意思，聯名上書請求立許平君為后。

許平君順利成為劉詢的皇后。當這對同甘共苦的夫妻在寶座上接受百官的朝見時，不會想到，一場噩運即將來臨。肇始者就是大將軍霍光。

自己的女兒沒能當上皇后，霍光一直耿耿于懷，卻一時想不出什么辦法。他的妻子霍顯卻有了一個好主意。

劉詢即位第二年，皇后許平君又懷孕了，十月后生下一個女孩。霍顯買通皇后的女醫淳于衍，令淳于衍將一味叫做“生附子”的中藥磨成粉，摻在皇后服用的滋補藥丸里。生附子有毒，更是孕產婦絕對禁用的。皇后服用藥丸后，不久便毒發身亡。這一年，許平君只有19歲。

淳于衍出宮后，急急忙忙將自己的功勞向霍顯作了詳細的敘述，霍顯大喜。然而很快有人向宣帝舉報，說皇后之所以去世，是因為太醫和侍女有問題。于是所有的太醫和侍女都被抓了起來，淳于衍漸漸成為懷疑對象。

霍顯坐不住了，只好央求霍光前去解救淳于衍，以免牽連自己?；艄庀朕k法說服了宣帝，讓他相信皇后之所以去世，是因為自身體質虛弱的緣故。于是淳于衍得救，并得到了霍顯大量的賞賜。而霍成君也如愿以償地入主后宮，成為了皇后。

潛龍騰淵　鱗爪飛揚

女兒做了皇后，霍光一躍成為皇帝的岳父。霍氏家族的權勢更是如日中天。他的兒子霍禹、侄孫霍云是統率宮衛郎官的中郎將；霍云的弟弟霍山官任奉車都尉侍中，統率禁衛部隊；兩個女婿分別擔任東宮和西宮的衛尉，掌管整個皇宮的警衛；堂兄弟、親戚也都擔任了朝廷的重要職務，這樣就形成了一張龐大的勢力網。整個西漢王朝，從皇宮內到皇宮外，幾乎都在霍家的把持之中。

這給宣帝帶來了極大的威脅。作為一名出身布衣的皇帝，沒有什么權勢可以倚靠，也沒有足以和霍光相抗衡的政治勢力。何況，霍光在廢昌邑王、立宣帝的過程中，早已樹立了極大的威信。對宣帝來說，霍光是一個極不容易對付的敵人。

然而宣帝是個聰明人，他懂得如何借助處理朝政的時機來樹立自己的威信，“武帝廟樂之爭”就是一個絕好的例子。本始二年（前72），宣帝下詔要求丞相、御史、二千石以上官員以及博士討論曾祖父漢武帝的尊號和廟樂。群臣紛紛表示擁護，只有長信少府夏侯勝表達了反對意見。他認為，武帝雖有驅逐四夷開疆拓土之功，卻勞民傷財，對百姓沒有功德恩澤，不應該享有廟樂。此言一出，群臣嘩然，紛紛要求宣帝治夏侯勝的罪，并揭發丞相長史黃霸知情不舉，犯了包庇罪，于是將兩個人一起下獄。

按理說，這兩人都要被處以夷滅三族的刑罰，宣帝卻沒有這樣做。他先落實了漢武帝享有祭祀廟樂一事，設定的規格極高。對于這兩人，他采取了長期關押的措施。兩年后大赦天下，赦免了他們的罪過，并重新起用他們。宣帝這樣做，一方面向世人宣告，自己才是漢武帝真正的繼承者，強調了自己即位的合法性；另一方面通過關押夏侯勝和黃霸，樹立了自己的權威，讓朝廷群臣不敢小視自己這位布衣出身的皇帝。

地節二年（前68），霍光去世。宣帝開始親理朝政，逐漸把權力收到自己手中。他任命自己的恩人邴吉為御史大夫，又將自己的岳父許廣漢委以重任。同時，他解除了霍光兩個女婿東宮、西宮衛尉的職務，又將霍光的兩個侄女婿調離了中郎將和騎都尉的位置，讓自己的親信來擔任相應職務，把兵權掌握在自己手中。然后，他又架空了霍山和霍云，逐漸將霍氏家族的權力剝奪殆盡。

霍氏家族內部開始恐慌，決定發動叛亂。宣帝一舉粉碎了他們的叛亂，將參與叛亂者處以極刑，并廢了霍皇后，基本清除了霍家在朝廷的勢力。這樣，即位六年的漢宣帝真正將朝廷大權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施行仁政　文治煌煌

漢宣帝治理國家，從整頓吏治開始。他頒布詔令說：“有功不賞，有罪不罰，即便是唐虞再世，也無法治理好天下?！睘榇耍⒘艘惶讓倮舻目己撕酮剳椭贫?。一大批政績突出的官員受到獎勵，他們或者得到金錢、土地的賞賜，或者得到提拔，升任三公九卿這樣的顯官。而一批不稱職甚至有罪的官員，則受到了相應的懲罰。在這套制度的影響下，一批辦事得力的官員得到提拔，逐漸成為國家的中堅力量。

而對于基層的小吏，漢宣帝則適當增加他們的俸祿，采取高薪養廉的方式，盡量避免他們因為生活困難而剝削百姓。此外，宣帝大力推行官員久任制，也就是讓官員們長時間擔任同一個職務。即便要有所獎勵，也不輕易提升調動，而是采用另外的措施給以物質和精神兩方面的褒獎。比如，膠東相王成安撫了大量流民，政績突出，得到了明詔褒獎，俸祿被提升為“中二千石”，賜爵關內侯。按照常規，郡太守的俸祿在八百石到二千石之間，而王成的俸祿與朝廷諸卿持平。他的職務雖然沒有升遷，但待遇大大不同。這對他起到了安撫和激勵的作用，還給后來人樹立了榜樣。《漢書》對此評論道：“因此漢朝出現一批優秀的官吏，漢朝得以興盛，稱為中興。”

漢宣帝很善于緩和社會矛盾。他一方面嚴厲懲治貪污腐敗，誅殺了一些位高權重的貪污官員；另一方面大力鎮壓地方不法豪強，肅清土匪盜賊，營建了相對穩定的社會環境。他還推行相對寬松的經濟政策。比如，流離失所的農民如果回到家鄉，可以借種公家的田地，還可以向官府借種子和糧食。家里有喪事的百姓可以暫停徭役，要舉行婚嫁的百姓則可以準備酒食互相慶賀。此外，他還下詔降低天下的鹽價，這個措施受到了天下百姓的歡迎。在他的大力倡導下，各地官員都將勸科農桑、將發展生產放在首位。宣帝還派農業專家蔡葵為“勸農使”，巡視全國，指導農業生產。在他統治后期，國內經濟繁榮，農業連年豐收，谷價連創漢朝新低。

漢宣帝在自己當政的20年里，曾6次削減田租，13次派使者慰問鰥寡孤獨，贏得了百姓的支持和擁護。

懷柔招遠　武功赫赫

漢武帝曾三次大規模討伐匈奴，獲得大勝。但匈奴并未臣服，并在漢武帝后期卷土重來，聲勢重振。

本始二年（前72），漢宣帝征發16余萬兵馬，分五路攻打匈奴。這是兩漢400年間最大規模的一次對外出征。同時，校尉?；萸巴鶠鯇O，率領5萬烏孫騎兵，與漢軍形成鉗形攻勢，夾擊匈奴。匈奴大敗。翌年冬，匈奴攻打烏孫，天降大雪，匈奴生還者不到十分之一，國力大為削弱。

神爵二年（前60），匈奴的日逐王與新任單于關系不睦，帶著幾萬人投降漢朝。宣帝派使者前往迎接，一路護送他們到長安。日逐王被封為歸德侯，這為漢匈關系寫下了友好的一頁。

9年后，匈奴呼韓邪單于親自前往長安，俯首稱臣。匈奴和漢朝對抗了140余年，終于臣服。

漢宣帝還派鄭吉出征車師，獲得大勝，漢朝聲威大振。于是，宣帝拜鄭吉為西域都護，經營西域。鄭吉在西域中心設府筑城，統領天山南北，西域諸國都開始聽從漢朝的命令。

而對于游牧在湟水流域的西羌，漢宣帝也采取了懷柔政策。他派七十多歲的老將軍趙充國出征西羌。趙充國堅持只攻打背叛西漢的先零部，爭取團結其他部落的方針。初戰獲勝后，趙充國就說服宣帝，采取屯田停戰的辦法，招降西羌，靜候其變。果然，西羌內部分崩離析，各部落紛紛投降。西漢沒費太大氣力，就妥善地處理了與西羌的關系。漢朝史學家班固高度評價這一做法：“兵家之策，就在于沒有戰爭?！?/p>

這樣，漢宣帝成功地收服了民心，安定了西域。盡管他晚年也開始迷信神仙，生活奢侈，并過分依賴宦官，為西漢后期埋下了宦官把持朝政的隱患。但平心而論，他在位的二十余年，西漢政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國富民強，民族關系和諧，升平景象超過了當年的文景之治?！稘h書》評價道：“宣帝功勛卓著，光耀列祖，所建功業可永垂后嗣，可謂中興之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