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學·學派形成與學術創新(南宋—清代 1128—1820)·學術上的創新
從南宋到清代乾嘉年間的七百年內,中醫學出現了大量的學術創新。值得提出的有《本草綱目》的出版、人痘接種,王清任的人體解剖研究和舌診的發展。特別是《本草綱目》問世和人痘接種,對世界醫學產生了重大影響,充分顯示出中醫學的科學價值。《本草綱目》詳見于中藥學一章,此處從略。
1.人痘接種
中醫文獻中最早描述天花的是晉代的 《肘后備急方》。書中稱之為“虜瘡”,癥狀是“發瘡頭面及身,須臾周匝……皆戴白漿,隨注隨生。不即治,劇者多死。治得差后瘡瘢”,與天花的癥狀完全一致。
天花是從國外傳入中國的。據唐代《外臺秘要》記載,“此瘡從西域東流入海內”。自從在中國流行后,一些醫家除治療病人外,還積極探索預防天花的方法。據1727年出版的 《痘科金鏡賦集解》記載:“近來種花(注:即種痘)一道,無論鄉村城市,各處盛行……又聞種痘法起于明朝隆慶年間 (注:1567—1572)……姓氏失考……由此蔓延天下。”可見我國的人痘接種始于明代中葉。
古代醫家還對種痘技術不斷加以探索、改進。種痘方法由痘衣種法發展到痘漿種法,再由痘漿種法發展到鼻痘法,以后又對鼻痘法加以改進,從種時苗發展到種“種苗”,即發展到了采用減毒疫苗,使種痘安全可靠,達到了預防天花之目的,得到了官方及廣大人民的信任與使用。清代的《張氏醫通》中說:“種痘……始自江右,達于燕齊,近則遍行南北。”說明種痘范圍已達全國各地。清康熙帝從官方角度大力提倡種痘。他在《庭訓格言》中說:“國初人多畏出痘。至朕得種痘方,諸子女及爾等子女皆以種痘而無恙。今邊外四十九旗及喀爾喀諸藩俱命種痘,凡種痘皆得善愈。嘗記初種痘時,年老人尚以為怪。朕堅意為之,遂全此千萬人之生者,豈偶然耶?”由于康熙的提倡,使得種痘能在中國普及。
在十七世紀,人痘接種術傳到國外。1652年左右傳到了日本。康熙年間,俄羅斯派人來華學習種痘,以后又傳到土耳其。1728年,英國駐土耳其公使在土耳其給三歲的兒子種了人痘。三年后,他回到英國,又給五歲的女兒種了人痘。自此,種痘法傳入歐洲、北非、印度等地。人痘接種傳到英國之后,對于真納發明牛痘接種有很大啟發。真納在八歲時,自己被接種過人痘。他在發明牛痘接種術前,也采用接種人痘來為人們預防天花。這表明接種人痘對他以后發明牛痘具有重要啟迪作用。當他于1796年發明牛痘時,人痘接種在中國已進行了半個世紀以上。
人痘接種的價值,不僅在于它出現于牛痘之前,是預防天花的重要方法。更重要的是,它是人工免疫法的先驅,導致后世預防各種傳染病的疫苗的問世。現在,人們已能通過免疫來控制許多傳染病,減少或消除它們對人類的威脅。危害人們千年以上的天花,就是通過接種牛痘,被世界衛生組織宣布在1979年10月26日從地球上絕跡的。十八世紀的法國哲學家伏爾泰(1694—1778)對我國的人痘接種給予高度評價。他說:“我聽說一百年來中國人一直就有這種習慣(注:接種人痘)。這是被認為全世界最聰明、最講禮貌的一個民族的偉大先例和榜樣”,“這一點也可以證實,假如我們在法國曾經實行種痘,或許會挽救千千萬萬人的生命”。由此可見,人痘接種是我國古代醫家對人類文明作出的不朽貢獻。
2.王清任的人體解剖研究
早在兩千多年前的中醫經典著作《內經》中就有關于生理解剖的記載。如 《靈樞·經水篇》 中說:“八尺之士,皮肉在此,外可度量切循而得之,其死可解剖而視之。其臟之堅脆,腑之大小,谷之多少,脈之長短,血之清濁,氣之多少……皆有大數。”可見古代的人們已經從事人體解剖。漢代也有人體解剖的記載。到了宋代,一些學者對受刑者進行人體解剖,并據解剖結果繪制圖譜,對內臟的位置、形態作了較為詳細的敘述。如吳簡的《歐希范五臟圖》及楊介的《存真圖》,是我國最早的解剖圖譜。王惟一鑄針灸銅人,上列臟腑經絡,是我國最早的人體模型。宋慈的《洗冤集錄》記載了骨骼和胚胎發育的一些情況。但是,由于封建統治者的壓制與思想束縛,中醫解剖長期停滯不前。早在南北朝時代,業已不準解剖尸體。到了清代,法律明文規定不得毀尸解剖。因此,通過人體解剖來了解人體內部臟腑等的構造,在古代的中國社會會招致殺身之禍。這就使得醫家無法正確了解人體結構,阻礙了中醫學的進步。
王清任(1768—1831)在長期行醫的實踐過程中充分認識到“業醫診病,當先明臟腑”的重要性,認為“治病不明臟腑,何異于盲子夜行”。他發現古代醫書中有關解剖的記載多有謬誤,因而慨嘆“嘗閱古人臟腑論及所繪之圖,立言處處自相矛盾”。為了弄清人體內部的實況,更正古醫書的錯誤,他整整考慮了十年,終于在三十歲(1797)游灤州時遇到了觀察尸體內部的機會。當時正值傳染病流行,小兒死亡甚多。當地在埋小兒時有不深埋的風俗,故各義冢有不少被狗咬過破腹露腸的尸體。王氏不避污穢,每天清晨去察看尸體。經狗咬食過的尸體,內臟往往殘缺不全,他就采取各尸相互參看的辦法,連續看了十天,從而了解到古醫書中所繪的臟腑形圖與事實相距甚遠。他還去觀察受刑處死的犯人及向有關人員進行詢問,終于繪成了 “親見改正臟腑圖”,以后載于1830年刊行的《醫林改錯》中。書中糾正了古人提出的肺中有二十四孔,肝為左三葉、右四葉,尿從糞中滲出等錯誤論述。特別應當指出的是,他已認識到腦的功能。古時心、腦不分,將思維的功能歸于心。如孟子說:“心之官則思。”《內經·靈蘭秘典》也說:“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王氏在《醫林改錯》書中單設“腦髓說”一節,提出“靈機記性不在心而在腦”,肯定了人的思維器官是腦而不是心。
《醫林改錯》中有不少篇幅反映出王氏的革新思想。如“論痘非胎毒”一節中,他對古代醫家認為天花的病源在于胎毒的觀點提出異議。古書中說漢以前無出痘者,他質問說:“既云胎毒,漢以前人獨非父母所生?”強有力地駁斥了胎毒的說法。又如古書說胎毒藏于骨髓,因驚恐跌仆,傷食感冒,觸動而發,是病兒不小心而引起疾病。他就問:“伏思出花正盛時,非止一人出花。少則一方,多則數省。莫非數省之人,同時皆不小心?”他還根據種痘可以預防出痘的事實,提出“再見世上種痘之醫,所種之痘,無論多少,無一不順。若是胎毒,毒必有輕重。毒重者,痘必險,何以能無一不順?”通過這些質問,痘屬胎毒的說法自然不攻自破。
王氏為了追求真理,不滿足于古書的記載,敢于疑古,毅然沖破封建舊禮教的束縛,通過實地觀察及認真思考,終于繪成臟腑圖和提出新的觀點。他知道他的實證思想不容于當時的儒醫,但還是本著實事求是,“不避后人罪我”的犧牲精神,出版了《醫林改錯》。書出之后,立即遭到攻擊,甚至罵他是狂人、“教人于殺人場上學醫道”、“在死尸中求學問”等。但是,他的工作促進了中醫學在解剖、生理等方面的發展,他的敢于疑古的革新精神受到了很多人的贊揚。梁啟超于《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一書中給他予很高的評價。在這本著作中,梁氏對于清代的中醫學,僅用“不具舉”三字一筆帶過,但卻特別提出了王清任。書中說:“惟自一人,不可不特筆重記者,曰王清任……其著書曰《醫林改錯》……謂靈機記性不在心而在腦……誠中國醫界極大膽之革命論。”充分肯定了王氏的革新思想。
3.舌診
中醫的舌診起源很早。河南安陽出土的甲骨文中就有舌病的記載。以后,在《內經》、《傷寒論》、《千金方》、《外臺秘要》等醫籍中都有關于舌診的論述,但在診斷中未處主要地位。到了元代,敖氏(名不詳)總結了歷代及當時的舌診經驗著成《金鏡錄》一書。內容為傷寒病的舌象,并繪有十二圖。此書被當時的杜清碧發現后,頗為推崇。由于十二舌不能包括傷寒病的所有舌象,杜氏補充了二十四圖,合為三十六圖,并在圖下列出治療原則及方藥。于1341年出版。現在看到的《敖氏金鏡錄》即為此本。明清時代,由于傳染病的流行,舌診得到普遍重視。舌診專著不斷出現。如明代申斗垣著《傷寒觀舌心法》,書中將杜清碧的三十六舌增加到了一百三十五舌。內容雖然豐富,但過于繁瑣。清代張登將書上的內容加以刪削,去掉與傷寒無關的內容,加上他的父親和自己的經驗,共繪一百二十圖,撰成《傷寒舌鑒》一書。此書列出對傷寒病人望舌的方法,分白、黃、灰、黑等八種舌苔,并附妊娠傷寒舌。除了對每種舌苔加以論述外,每個舌圖均有說明,切合臨床應用。以后,直到民國,若干舌診書籍如 《舌胎統志》、《舌鑒辨正》、《辨舌指南》等相繼問世。
除專著外,許多醫書中也載有舌診的內容。如《景岳全書》中有“舌色辨”一節,根據舌色,結合辨證來解釋舌色變化與疾病之間的關系。《石室秘錄》中有“傷寒辨舌秘法”一卷,提出患傷寒后,無論夾濕耗津,輕重虛實,均可依據舌苔變化進行判斷。葉桂的《溫熱論》中有十七條關于辨舌驗證的條文,對于溫熱病的舌象,更有詳盡的論述。根據葉氏的觀點,在溫病的診斷方面,舌診有其獨特的價值。病邪位于衛分、氣分、營分還是血分,舌質、舌苔的變化常為重要依據。他說:“其熱傳營,舌色必絳。絳,深紅色也。初傳絳色中兼黃白色,此氣分之邪未盡也。”就是根據舌色、舌苔來判斷邪在氣分還是在血分。因此,自明清以降,舌診成為診斷疾病,特別是溫病的重要手段。至今,中醫在診病時仍必須診舌,借以獲得診斷疾病的根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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