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畫學·形神氣韻
歷代畫家、評論家對繪畫的形與神問題給予極大的關注。由于國畫發展過程中,以人物畫為最早,所以這方面的理論發展也較早。唐符載之《觀張員外畫松石序》曰:“觀夫張公之勢,非畫也,真道也。當其有事,已知遺去機巧。意冥玄化,而物在靈府,不在耳目。故得于心,應于手,孤姿絕狀,觸毫而出,氣交沖漠,與神為徒。”看畫,能從畫中悟出“道”,稱贊作者得心應手,物與神化。張彥遠講:“開元中將軍裴旻善舞劍,道子觀旻舞劍,見出沒神怪既畢,揮毫益進。時又有公孫大娘亦舞劍器,張旭見之,因為草書,杜甫歌行述其事。是知書畫之藝,皆須意氣而成,亦非懦夫所能作也。”這都是唐玄宗時的事。
五代梁荊浩在《筆法記》中說:“太行山有洪谷。……皆古松也。……明日攜筆復就寫之,凡數萬本,方如其真。”他在文中還借遇到一“叟”之口問他筆法,并教導他說:“夫畫有六要:一曰氣,二曰韻,三曰思,四曰景,五曰筆,六曰墨。曰: ‘畫者華也,但貴似得真,豈此撓矣。’叟曰: ‘不然,畫者畫也。度物象而取其真。物之華,取其華;物之實,取其實。不可執華為實。若不知術,茍似可也。圖真不可及也。’ 曰: ‘何以為似,何以為真?’叟曰: ‘似者得其形,遺其氣; 真者氣質俱盛。……’”文中,這個“叟”還解釋了前面六要中的“景”:“景者制度時因,搜妙創真。”古時把畫人像稱為“寫真”,日本稱攝影為寫真。真與形是一個事物的兩方面,形與神同樣是一個事物的兩方面,因此古人所要求的真,與神是不可分的。宋袁文《甕牖閑評》論述形與神時說:“作畫形易而神難。形者其形體也,神者其神采也。凡人之形體,學畫者往往皆能,至于神采,自非胸中過人,有不能為者。《東觀余論》云: ‘曹將軍畫馬神勝形,韓承畫馬形勝神。’又《師友談紀》: ‘徐熙畫花傳花神,趙昌畫花寫花形。’其別形神如此。物且猶爾,而況于人乎?”宋鄧椿在《畫繼》中說得更明確:“畫之為用大矣!盈天地之間者萬物,悉皆含毫運思,曲盡其態。而所以能曲盡者,止一法耳。一者何也?曰:傳神而已矣。世徒知人之有神,而不知物之有神。此若虛深鄙眾工,謂雖曰畫而非畫者,蓋止能傳其形,不能傳其神也。”清查理在《畫梅題跋》中主張:“畫梅要不像,像則失之刻;要不到,到則失之描。不像之像,有神;不到之到,有意。染翰家能傳其神,斯得之矣。”
清李修易《小蓬萊閣畫鑒》對反對形似的說法提出疑問:“東坡詩‘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而世之拙工,往往借此以自文其陋。仆謂形似二字,須參活解,蓋言不尚形似,務求神韻也。玩下文‘作詩必此詩,定知非詩人’,便見東坡作詩,必非此詩乎!拘其說以論畫,將白太傅 ‘畫無常工,以似為工’,郭河陽 ‘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又謂之何?”他認為對蘇軾詩中形似二字,解釋要靈活,并非不要形似,而是不專重形似。
其實,早就有人持折中見解。后蜀歐陽炯說過:“六法之內,惟形似、氣韻二者為先。有氣韻而無形似,則質勝于文;有形似而無氣韻,則華而不實。”在他看來,形似和氣韻是不可分的統一體。
對形神的探討是和繪畫發展不可分的。早期繪畫專注于形,當實踐水平提高以后,思想水平就會趕上,甚至超過實踐。認識的提高,必然從外部的形,向內部的質去探討。荀況在《荀子·天論》中就提出“形具而神生”的論點。至東晉顧愷之明確提出“以形寫神”開始,才正式把這個理論用于繪畫。至宋代,把寫人之神,擴大到寫物之神,使“傳神”論發展到繪畫的各方面。
繪畫作品能達到形神兼備的層次,就會產生氣韻生動的效果。最早提出“氣韻生動”之說,并用于品評畫家及其作品的是南齊謝赫,他在《古畫品錄》中說:“六法者何?一氣韻生動是也,二骨法用筆是也,三應物象形是也,四隨類賦彩是也,五經營位置是也,六傳移模寫是也。”這就是中國美術史上最有影響的“六法”論,六法中以第一法為統帥,其他五法的綜合,總的效果即“氣韻生動”。氣“韻”也作氣“運”,如 《芥子園畫傳》等,即寫作氣 “運”。
唐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說:“以氣韻求其畫,則形似在其間矣。” 說明 “應物象形”包括在“氣韻生動”之內。明王世貞《藝苑卮言》說:“人物以形模為先,氣韻超乎其表;山水以氣韻為主,形模寓乎其中,乃為合作。若形似無生氣,神彩至脫落,則病也。”唐以前人物畫占主導地位,畫論主攻方向為人物;宋元明三朝山水畫上升,占了重要地位,畫論重點也隨之轉移。明顧凝遠的《畫引》說:“有氣韻則有生動矣。” 明唐志契在 《繪事微言》 中將“氣”分為多種:“蓋氣者有筆氣,有墨氣,有色氣;而又有氣勢,有氣度,有氣機,此間即謂之韻,而生動處,則又非韻之可代矣。”從上述來看,氣韻和生動是兩個概念。但是也有人認為氣韻在筆不在墨。如明惲道生《玉幾山房畫外錄》所說:“山水至子久而盡巒嶂波瀾之變,亦盡筆內筆外起伏升降之變。蓋其設境也,隨筆而轉,而構思隨筆而曲,而氣韻行于其間。或曰: ‘子久之畫少氣韻。’不知氣韻即在筆,不在墨也。”子久即元代的黃公望,他的畫以筆為主,用墨較少。有人認為黃公望的畫少氣韻,惲道生的回答是氣韻在筆,不在墨,這句話與唐志契所說的“氣韻生動與煙潤不同,世人妄指煙潤為生動,殊為可笑”看法一致。清龔賢與上述看法頗不相同,他在《柴丈畫說》中指出:“先言筆法,再論墨氣,更講丘壑;氣韻不可說,三者得則氣韻生矣。”清唐岱 《繪事發微》對氣韻的解釋是:“氣韻者非云煙霧靄也,是天地間之真氣。……氣韻由筆墨而生……。”清張庚《浦山論畫》認為:“氣韻有發于墨者,有發于筆者,有發于意者,有發于無意者。發于無意者為上,發于意者次之,發于筆者又次之,發于墨者下矣。”張庚論氣韻發自多方面,與前面唐志契所說的筆氣、墨氣有共同點,但對于發自何處為上或下有另外的見解,他解釋“何謂發于無意者?當其凝神注想,流盼運腕,初不意如是而忽然如是是也。謂之為足則實未足,謂之未足則又無可增加,獨得于筆情墨趣之外,蓋天機之勃露也”。
氣韻與生動之關系,前面曾引顧凝遠說:“有氣韻則有生動矣。”而清方薰在《山靜居畫論》中,將二者作用反過來:“氣韻生動,須將生動二字省悟,能會生動,則氣韻自在。”此外,他還論到氣和韻的關系:“氣韻生動為第一義,然必以氣為主,氣盛則縱橫揮灑,機無滯礙,其間韻自生動矣。”
氣韻生動自謝赫提出以后,即成為畫論中的重要題材,凡研究中國畫學者,無不予以重視。他的《古畫品錄》約在六世紀中期寫成,《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把其中的“六法”譽為“千載不易”,時至今日仍受到畫界重視,足見六法在畫史上的重要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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