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大精深的宋明理學·儒禪之辨·陸王心學與禪學
在儒、釋之辨上,陸王學派不像程朱學派那樣一開始就在心性問題上設防,而是出入禪學,大膽吸收禪理,為我所用。因此陸王學派不在心性問題上與禪宗辨別同異,而是退守于社會倫理問題來進行儒、禪之辨。
毫無疑問,陸王學派也研究心性問題,并視之為本源的。但他們認為,儒、釋兩家只是表述的語言形式不同,對于心性本體的認識和所實行的存養方法,是大略一致的。如王陽明說:
“‘不思善不思惡時,認本來面目?!朔鹗蠟槲醋R本來面目者設此方便。本來面目,即吾圣門所謂良知。今既認得良知明白,即已不消如此說矣。隨物而格,是致知之功,即佛氏之常惺惺,亦是常存他本來面目耳。體段工夫大略相似,但佛氏有個自私自利之心,所以便不同耳?!?《陽明全書》卷二)
所謂“自私自利之心”,已屬于倫理范圍的問題。王陽明的學生王嘉秀把這個問題說得更明白:“仙釋到極處(即本源處),與儒者略同。但有了上一截,遺了下一截,終不似圣人之全,然其上一截同者,不可誣也?!彼摹吧弦唤亍笔侵感男詥栴},“下一截”是指經世問題。他認為在“上一截”上,儒、釋略同。王陽明雖然不贊成這種截然劃分上、下截的作法,但還是肯定他“所論大略亦是”(同上,卷一)。為此陳建批評說:“近世異學同主養神,然老莊則欲主之以長生,禪佛則欲主之以出世,陸學則欲主之以經世,本同而末異,皆非天理之自然?!?《學蔀通辨》后編下卷)
由以上正、反面的材料中,我們可以看出陸王學派在心性問題上所采取的融通儒、釋的態度,陸王學派主張,儒者對待佛、道兩家,不應從門戶起見,而應采取開放的態度,吸收其合理的內容。傳統的儒者反對理學家與禪僧、道士交游,反對援用佛家之語。陸王派學者則認為,當初孔子也曾向老聃、萇弘問學,孔子并不因此成為道家或其他什么家。只要堅持儒學根柢,廣泛吸收佛、道兩家思想,將更利于發展儒學。如黃宗羲說:“謂周子與胡文恭同師僧壽涯,是周學又出于釋氏矣。此皆不食其在而說味者也,使其學而果是乎,則陳摶、壽涯亦周子之老聃、萇弘也?!?《宋元學案》卷一二)葉六桐說:“其實儒、釋之根本懸殊,下種既異,即偶資其灌溉,終不能變桃為李,亦不必有意深絕也??鬃佑?a href="http://www.tenkaichikennel.net/zhiyan/lz/" target="_blank" class="keylink">老子,亦嘆其猶龍,何曾染得孔子?”(同上,卷一六)由此可見,陸王派學者在心性問題上援用禪說,并不有意掩飾和躲閃。他們深信“儒、釋根柢本是天淵隔絕”,而其界分乃在社會倫理的問題上。
下面我們來看陸王學派是怎樣在社會倫理問題上分別儒、釋的。
陸九淵說:“某嘗以義、利二字判儒、釋,又曰公私,其實即義利也?!逭唠m至于無聲、無臭、無方、無體,皆主于經世;釋氏雖盡未來際普度之,皆主于出世?!?《陸九淵集》卷二)在陸氏看來,儒家注重人倫物理,以了卻生死為人生大事。儒家是為公義,禪家是為私利;儒家主張經世,禪家主張出世。陸王派學者認為“義利二字,是學問大關鍵,亦即儒、釋分途處”(黃宗羲語,《明儒學案》卷一○),而程朱派學者認為此“只見得第二著”,未從“源頭”理會,朱熹當時即指出:“向來見子靜與王順伯論佛云:釋氏與吾儒所見亦同,只是義利、公私之間不同。此論不然,如此卻是吾儒與釋氏同一個道理,若是同時,何緣得義利不同,只被源頭便不同:吾儒萬理皆實,釋氏萬理皆空。”(《朱子語類》卷一二四)羅欽順指出陸九淵陽避禪學之名,而陰用其實,“但言兩家之教,所從起者不同,初未嘗顯言其道之有異,豈非以儒佛無二道? 惟其主于經世,則遂為公為義為儒者之學乎? 所謂陰用其實也”(《明儒學案》卷四七)。程朱派學者不贊成用義利或用經世、出世作為區分儒、釋的標準,并極力抉發陸學在心性問題上襲用禪學之處。王陽明等學者對此類批評不以為然,依然堅持陸學的觀點。
王陽明《象山文集序》說:“吾嘗斷以陸氏之學,孟子之學也。而世之議者,以其嘗與晦翁之有同異,而遂詆以為禪,夫禪之說,棄人倫,遺物理,而要其歸極,不可以為天下國家。茍陸氏之學而果若是也,乃所以為禪也,今禪之說,與陸氏之說、孟氏之說,其書具存,學者茍取而觀之,其是非同異,當有不待于辯說者?!?《陽明全書》卷七)又說:“夫禪之學與圣人之學,皆求盡其心也,亦相去毫厘耳?!w圣人之學無人己,無內外,一天地萬物以為心;而禪之學起于自私自利而未免于內外之分,斯其所以為異也。今之為心性之學者而果外人倫,遺事物,則誠所謂禪矣。使其未嘗外人倫、遺事物,而專以存心養性為事,則固圣門精一之學也。而可謂之禪乎哉!”(同上)
對于陸王學派辨別儒、禪的觀點,黃梨洲作了細致的闡述和發揮。他說:
“儒、釋分途,冰炭迥別,談學者動以禪學詆人,殊可怪也。夫大道本公,吾儒之所以為正道,釋氏之所以為異端,非從門戶起見也。蓋實因吾圣人之道,由仁義禮智以為道德,忠孝愛敬以盡人倫,慈祥恭儉以應事機,財成輔相以理民物,存順沒寧,其視生死猶晝夜也。而釋氏止以自了生死為事,背棄君親,滅絕天理,不聚不嫁,斷絕人類,不耕不織,廢棄人事;蝗蝻延蔓,蟊賊生民。總由其視生死為重,豫辦死地,雖生之日,無異于死?!溆瓤赏磹赫撸瑒撦喕刂f,謂父母今生之偶值,使人愛親之心從此衰歇,而又設為天堂地獄,種種荒唐怪妄之談,詩張鑿鑿,所以為異端也。非謂凡從事于心性,克己自治,不愿乎外,深造自得者,便可誣之為禪也?!?《宋元學案》卷二)
由上述可見,陸王學派辨別儒、釋,重在社會倫理問題。這派學者認為,儒者重視社會群體的道德倫理關系和酬酢應對、裁成輔相的實際事務,而釋氏割斷社會人倫關系,不耕不織,不婚不嫁,離群索居,以自了生死為大事。因而判分儒、釋也就歸結于:為公義、經世者為儒,而為私利、出世者為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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