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教罪人”錢名世

雍正三年十二月，驕橫一時的大將軍年羹堯被雍正帝賜令自盡，年黨似已肅清。但接踵而至的錢名世授詩贈年羹堯案，卻使大小臣深感這場政治風(fēng)暴的余波遠未平息。

為搜查證據(jù)和窮治年黨，對年羹堯在京及外地寓所進行了嚴密查抄，在查獲的書籍信札中，錢名世寄年羹堯的幾首詩受到雍正帝的格外重視。

錢名世是江南武進人，時為翰林院侍講。他與年羹堯本沒有朋黨瓜葛，只是二人同為康熙三十八年中舉，南北鄉(xiāng)試同年。他贈授年羹堯的詩也本沒有什么大問題：第一首有“分陜旌旗周召伯，從天鼓角漢將軍”，把年羹堯比作周代的召伯和漢代的衛(wèi)青、霍去病，諛頌的味道十足，但挑不出政治問題。第二首寫有：“鼎鐘名勒山阿誓，番藏宜刊第二碑”，他怕別人讀不懂，還作了注解說：“公(指年)調(diào)兵取藏，宜勒一碑，附于先帝‘平藏碑’之后。”原來，康熙五十九年，皇十四子胤禔曾督兵入藏，康熙帝為此特立“平藏碑”。當時年羹堯任四川總督，佩定西將印，參予了調(diào)兵入藏之役。錢名世認為，應(yīng)立碑于康熙帝的“平藏碑”之后，表彰年的功績。他不過是從五品的清閑翰林，發(fā)表“宜刊第二碑”的意見毫無政治影響，更何況以同年贈詩，旁人也不曾與聞。總之，錢名世可抓的政治辮子就這么多。而雍正帝抓住他不放，卻是因為雍正帝歷來憎恨“名士”的依附權(quán)貴，認為朋黨即是由此而起。而錢名世值得抓的把柄正是在這里：他既是“名士”，又名聲不好。

錢名世本來才華橫溢，有江左才子的美稱。他早年師事著名浙東史學(xué)家萬斯同，萬斯同對他也很器重，請他作纂修《明史》的助手，每成一篇，就交給他屬辭潤色。錢名世的詩名氣更大，當時雄居詩壇的王士禎對他的詩才大加贊譽。康熙四十二年，錢名世又蟾宮折桂，考中本科進士第三名。諂諛年羹堯的人大有人在，但像錢名世這樣的“名士”卻不可多得。同時，拿錢名世開刀，還有一個極大的便利，即他在士林中的名聲很臭。錢名世是個典型有才缺德的人。他的老師萬斯同是浙江鄞縣人，在北京去世時，親屬都不在身旁，于是錢名世就穿起孝服，主持喪事。事畢，竟把老師的數(shù)十萬卷藏書席卷而去，據(jù)為己有。為此很受士人卑薄。康熙五十年，錢名世官翰林侍講，因“行止不端，聲名不好”，奉旨革職。對錢名世這樣的人，無論怎樣糟踏，別人也不會同情。于是，雍正帝借錢名世來整肅官場的腹議就這樣確定下來了。

雍正四年三月，即處置年羹堯之后三個月，錢名世被拉出來審判了。大學(xué)士、九卿等迎合雍正帝的意旨，奏請將錢名世革職，交刑部從重議罪。在羅列的理由中除作詩諂媚巴結(jié)年羹堯外，特別強調(diào)錢名世把平定西藏的功勞歸美于年，大學(xué)士，九卿等認為此舉甚屬“悖逆”。這個罪名如果成立，那么錢名世盡法處死且不去說，他的親屬也要跟著遭殃。

雍正帝卻不同意大學(xué)士、九卿等的奏請。他降旨說明懲戒錢名世的意義說，向來如錢名世這種所謂“名士”都有文名，可惜卻行止不端，立身卑污。而錢名世諂媚成性，并且寫作詩詞，頌揚奸惡，措辭悖謬，自取罪戾，但其所犯的罪，尚不是死罪，因此，懲罰他主要是要讓那些諂諛趨附的“學(xué)士”們警醒。話到這里，雍正帝顯得似乎很嚴肅公允，但接下去宣布對錢名世的處分時，竟是令群臣不勝驚駭?shù)膼鹤鲃。哄X名世革去職銜，逐回原籍禁回，御書“名教罪人”四字，由地方官制成匾額，張掛于錢名世所居之宅。這簡直是讓他丟人現(xiàn)眼，遺臭當世，雖生尤死。

然而，對錢名世的處分還不止于此。雍正帝覺得，掛“名教罪人”的匾，只能把錢名世在他的老家搞臭，還不能充分發(fā)揮警戒大小臣的作用。于是，命在京現(xiàn)任官員，凡由舉人、進士出身的，都要仿照詩人刺惡之意，每人寫一首詩贈送錢名世，喜笑怒罵，冷嘲熱諷，越刻薄越好。正詹事陳萬策的詩兩句為：“名世已同名世罪，亮工不異亮工奸。”前一句是說錢名世與康熙晚年因著《南山集》而處斬的戴名世的同罪，后一句是從年羹堯與錢名世都表字亮工說二人同為奸邪之人。陳萬策的詩，無論內(nèi)容還是風(fēng)格，都深得雍正帝的嘉許，在諸多諷刺錢名世的詩作中，被評為第一名。也有寫這詩而倒霉的。翰林院侍讀吳孝登的詩被認為“謬妄”，遣發(fā)寧古塔，給披甲人為奴，所受懲罰比正犯錢名世還重。還有侍讀陳邦彥，陳邦直兄弟的詩也有問題而被革了職。這些刺錢之詩，按照雍正的諭旨很快刊刻付印了。據(jù)說是武英殿板，雕寫極工，宣紙印題曰《御制錢名世》。這部詩集在雍正朝各省學(xué)校都頒發(fā)一部，用以教訓(xùn)準備入仕的讀書人。

在舊時代，品行聲名是讀書士人安身立命的支柱，一個人喪失了名節(jié)，是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的。當然，錢名世的一生招辱，更重的原因在專制封建政權(quán)從根本上來說是不尊重知識和知識分子的，知識分子只能是一種寄生和依附的階層，根本不可能有自己獨立的人格，這也就是他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