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蘇舜欽
瀟灑太湖岸,淡佇洞庭山。魚龍隱處,煙霧深鎖渺彌間。方念陶朱張翰,忽有扁舟急槳,撇浪載鱸還。落日暴風雨,歸路繞汀灣。
丈夫志,當景盛。恥疏閑。壯年何事憔悴,華發改朱顏?擬借寒潭垂釣,又恐鷗鳥相猜,不肯傍青綸。刺棹穿蘆荻,無語看波瀾。
宋仁宗慶歷四年(1044),作者因位卑“上疏論朝廷大事”,侵觸權貴,罷居蘇州。此詞即居蘇州滄浪亭讀書明志,“發其憤懣于歌詩”之作。(歐陽修《湖州長史蘇君墓志銘》)作者被罷后,一度情緒低落消沉,幽怨苦悶,有急流勇退避禍全身的思想,想到憂讒畏譏泛舟而去的范蠡和見秋風而思歸隱的張翰,黯然心緒與填此詞時實景中的“落日”形象取得聯系?!罢煞蛑?,當景盛。恥疏閑”三短句在此基礎上出現,猶撥云驅霧,朗照當空,詞的內在音質產生了低八度向高八度的變調,詞人暗漠情緒一變而為昂奮,退避的心理也轉化成無畏的情緒,精神面貌呈升華狀態,接近了美學上的崇高境界。升華也可理解為一種情感的回環與對“大丈夫”之理的反省,即揚棄被罷免的沮頹,恢復到落地錚錚、寧折不彎、堂堂磊落的大丈夫氣魄,往日參加朝中政治斗爭的“敢道人之所難言”的膽識意志重新挺立起來,不為挫折失敗所左右,“壯士灰心不丈夫”(馬臻《前結交行》)的韌性力量,振作激揚,鼓宕起飚飚雄風。然而這僅僅是前提與起點,僅僅拋去被黜的灰暗心態,對“丈夫”之理有了初步的“自意識”;到了“當景盛”句,才以喻象化方式正面鋪開“丈夫志”的深層內容。古制,年滿十八,列入丈夫。丈夫含時歲因素。作者被罷時,年三十六,春秋正富,在人生行程中,最像當空普照的“昱日”,故詞人聯想出“景盛”的壯觀?!墩f文》“景,日光也。”盛,盈滿旺盛之義,《禮記·月令》注:“盛,元氣廣大時?!本笆?,即光輝四射、焰熱正烈的“昱日”。它代表最鼎盛、最關鍵、最值得發揮作為的時刻。稍有弛縱,即偏斜下落,呈西墜之象。因此,作者帶著緊迫與珍惜心理,蓄積起壯年奮起、毋須猶疑,趁“盛”而行、有所作為的理性意志。這是他對人生價值、人生使命、生命哲理的正確理解,以及被罷特定情況下的又一次選擇。這種選擇與理解體現了封建士大崇高陽剛意味的美學操素與人生追求。循此以行即符合一種人生審美旨趣,即“在理”,即“榮光”與“美”;否則,疏懈墮落,求閑散置,棄世逍遙,有背于“丈夫”之理,即為人所“恥”。恥,蔑棄嗤笑,是一種對“丑”的評價。兩種人生軌轍及其相應的價值與評價,在節奏緊促的三言短中表現得簡潔明了。需要特作說明的是,這里的“恥疏閑”,不僅僅說理,也含自責與苦衷。史載,作者居蘇州時,因是朝廷免職的“罪人”,一些人想通過與之接觸抓把柄,落石下井。他只好斷絕交游,“閉戶不敢與相見,如避兵寇”。在滄浪亭中,終日“心隨魚鳥閑”,“恐鷗鳥相猜”,借寒潭垂釣,消磨時光,聊以排遣。這種不得不投閑避禍的心理,是作者“自恥”并不得不忍“恥”而為的具體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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