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嗣發·摸魚兒》愛情詩詞原文與賞析
對西風、鬢搖煙碧,參差前事流水。紫絲羅帶鴛鴦結,的的鏡盟釵誓。渾不記、漫手織回文,幾度欲心碎。安花著蒂。奈雨覆云翻,情寬分窄,石上玉簪脆。朱樓外,愁壓空云欲墜。月痕猶照無寐。陰晴也只隨天意。枉了玉消香碎。君且醉,君不見,長門青草春風淚? 一時左計。悔不早荊釵,暮天修竹,頭白倚寒翠。
這首詞寫一位被丈夫遺棄的多情女子追悔悵恨曲折復雜的心理活動。
“對西風,鬢搖煙碧”,這是一個秋日登高遠望的形象。望什么,不得而知,但我們可以猜測。“對西風”,可見是面向西方。秋風飄拂著鬢發,泛起青煙般的碧絲,原來是位年輕女子。她所佇立凝望翹首企盼的,竟落空成了泡影,所以說“參差前事流水”。往日的情事一樁樁浮現在眼前,但畢竟如流水一樣去而不返了。“前事”究竟是什么呢? “紫絲羅帶鴛鴦結,的的鏡盟釵誓。”紫紅色的絲羅帶子上打著鴛鴦結,看來是結了秦晉之好。“的的”,的的確確,信誓旦旦; “鏡盟釵誓”,對著鏡子和釵子起誓訂盟,化用樂昌公主分鏡事和《長恨歌》“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句意。小夫妻信誓旦旦,當然是海枯石爛此心不變,患難與共白頭偕老的話了。然而這些前事都已成為流水,可見,愛情起了波折。再聯系開頭看一下,大概是她的夫君向西方去了。
“渾不記、漫手織回文,幾度欲心碎”。渾,全;漫,白廢,徒勞;回文,即回文詩,詩句回還往復,順逆皆可誦讀。“手織回文”,即把回文詩織入絲絹上。《晉書·列女傳》:“竇滔為秦州刺史,被徙流沙。妻蘇氏(蕙)思之,織錦為回文旋圖詩以贈滔。”詞中活用此一典事,說明她在思夫。手織回文,寄與丈夫,卻始終盼不歸,因此說“漫”。每一次的織啊、寄啊,都抱著那執著的希望,可結果全是失望,心兒能不碎嗎! “渾不記”,是說時間長了,次數多了。她只知道為他織、為他寄,用她那一腔真誠的情感去打動他,她活著的意義完全是為了追求那忠貞不二的愛情。可惜天平不平,枉屈了她一片心。
“安花著蒂”,花兒剛在枝頭安上了根蒂,綻開了苞兒,這該是多么好的時光,小兩口的婚姻和愛情也正在如花似玉美滿時期。正是天有不測風云:“奈雨覆云翻,情寬分窄,石上玉簪脆。”奈,無奈,沒辦法;分,緣份,剎那間風起云翻,大雨瓢潑,新開的花兒早叫雨打風吹去,這不是明明在說她的家庭嗎。雖然她堅貞矢志,情愛深厚,可緣份太薄了。他走了,美好的家園散了,奇妙的夢境破了,而且那訂情的玉簪也掉在石上摔斷了,她被孤零零地拋棄在殘酷的世界上。之所以說“奈”,是由不得她。
過片:“朱樓外,愁壓空云欲墜。”朱樓,蓋女主人所居之地,可見她的家庭非同一般。“外”字,可見已由“對西風”的外景移入室內,原因可能是“空云欲墜”,天空的烏云都要掉下來了,是陰了。愁本是一種情緒,不是實體,而此處竟用了一個“壓”字把它實物化了。我們常說愁很重,似乎給人一種重量感,于是就聯想到了“壓”。人一愁,臉色便陰沉下來;天陰沉了,是否也由于愁呢?所以這“愁”是她的呢? 還是天的,抑或是二者皆有?把人與自然融為一體,可知她觀察得久了;能把烏云壓墜,可見她的愁有多重。除了借景抒情之外,還有烘云托愁的作用。
“月痕猶照無寐”,這是夜晚的情形,通過月光將屋里與屋外溝通了起來。“月痕”,即月影,可見月也不明。“猶照”,承上句來,雖然“空云欲墜”,可這被遮遮掩掩,半明半暗的月光仍然照著。“無寐”,即無眠,睡不著的人,此處即指女主人公。蘇軾的《水調歌頭》也說:“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月本無情,用一“猶”字,似乎充滿了對人間“無寐”者的同情,也許同樣是孤獨、無眠的緣故,使得她“猶照無寐”,彼此相憐。用月亮的多情,襯托出她的孤獨來。可月亮又怎么樣呢? “陰晴也只隨天意”。她也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陰晴圓缺全都得聽從上帝的意思。而人呢? “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白居易《太行路》)正象蘇軾說的那樣:“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占難全。”(《水調歌頭》)不過他從此中推出了“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曠達人生觀,而這位女主人公卻只能把它歸之于宿命,因此不無哀嘆地說道:“枉了玉消香碎。”“玉消香碎”,是說她的青春韶華都已流失,昔日的花容玉貌因為無盡的思念而憔悴不堪。柳永說“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鳳棲梧》),那是有盼頭,而我們的分離是上帝的安排,等也是白等,所以說“枉了”。
“君且醉”。君,主人公自己對自己的稱呼;且,姑且。憂愁是那么重,悔恨又是那么深,你還是舉杯澆愁,喝它個一醉方休吧。“君不見,長門青草春風淚。”長門,即長門宮,漢武帝陳皇后失寵后居住的地方。青草,春天到了,宮前長滿了芳草,說明沒有人跡,冷落了。等不到皇帝,也只好對著春風灑一把辛酸淚。一個“君不見”,便把女主人與長門廢后拉在了一起,相同的命運,使她們產生了強烈的共鳴。不過前車之鑒,后事之師,她總算明白了過來:“一時左計。悔不早荊釵,暮天修竹,頭白倚寒翠”。左計,算計錯了,荊釵,荊條作的釵子,乃貧家女子的裝束。《列女傳》謂:“梁鴻妻孟光,常荊釵布裙。”而梁孟夫妻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故事,可謂家喻戶曉。只怪一時糊涂,為什么沒早些荊釵布裙嫁個家境雖寒但卻不會棄我而去的郎君,與他白頭偕老呢? 可見他的夫君不是個尋常人物。真是“沉恨細思,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張先《一叢花令》)。這雖然是氣話,但她弄明白了愛情的意義。她的心碎,愁,醉,淚,悔,無一不在詛咒著那吃人的社會,反抗著那從一而終的制度,鞭笞著那朝三暮四的薄情郎。可惜悔之晚矣,頭白齒豁,無法再去追求那真正的愛情了。只好在秋涼日暮,靠著耐寒的修竹,沉浸在沉痛的追悔和渺茫的幻覺之中。寒翠,竹子耐寒,經冬猶青,暗示著主人公由于真正領悟了愛情真諦后煥發出來的青春。這兩句又照應了開頭兩句:“暮天”應“西風”,季節差不多;“頭白”對“鬢搖煙碧”,年華卻大不同,青絲變成了白雪。一輩子在這“漫手織回文”、“枉了玉消香碎”中虛度過去了,只留下了一幅色彩對比鮮明的辛酸圖畫,留下了許多追悔,但愿后世人能有所領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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