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沈約
吏部信才杰,文峰振奇響。
調與金石諧,思逐風云上。
豈言陵霜質,忽隨人事往。
尺璧爾何冤,一旦同丘壤。
沈約為當時一代文宗,永明體創始人。他有一組《懷舊詩》,共九首,每首悼念一位已經逝去的朋友。《傷謝脁》是其中的第二首。謝朓是南朝齊著名詩人,三十六歲時遭誣陷下獄而死。詩的標題一個“傷”字,抒發了詩人對遇難而死的友人的悲痛之情,使詩歌籠罩在哀傷的氣氛之中。
“吏部信才杰,文峰振奇響。”“吏部”指謝朓。文峰,猶文詞,峰一作鋒。這兩句是說,謝朓的才華確實出眾,詩冠當代。《謝朓傳》載:“朓善草隸,長五言詩。沈約常云:‘二百年來無此詩也。’”一個“信”字表達了詩人由衷的欽仰之情。詩一開頭,已很有氣勢地把謝朓卓然不群的形象突顯出來了。然而,光這兩句還不足以表達出謝詩的藝術成就,于是自然地引出三、四句。金石,指鐘磬之類的樂器。風云,比喻謝詩的想象超逸絕塵,無所阻滯。這兩句說,謝詩音調鏗鏘如鐘磬之聲,文思飄逸而又超群出眾。謝朓曾主張“好詩圓美流轉如彈丸”,其詩正是這種美學的具體體現。這兩句一寫音律之美,一寫文思超塵絕俗,這就把謝朓的詩歌主要方面表現出來了,所以沈德潛說:“三四句,能狀謝胱之詩。”(《古詩源》)然而,贊美詩的主要目的在贊美人,由此,自然地過渡到對謝朓的人品的稱頌及其不幸遭遇的痛悼之情。“豈言陵霜質,忽隨人事往。”喻謝朓不諛權貴,有獨立操守的品質。人事,指人為的動亂。《國語·越語下》:“人事不起,弗為之治。”韋昭注:“人事,謂怨叛,逆亂之萌也。”《漢書、吳王劉濞傳》:“諸侯皆有背叛之意,人事極矣。”這里指謝朓被謀逆篡位的蕭遙光迫害致死。這兩句是說,哪里想到一個具有凌霜之質的人,卻在人為的叛逆中被害致死。“尺璧爾何怨,一旦同丘壤。”尺璧,經尺之璧,借喻謝朓品質純真和人才的可貴。這兩句說,像謝朓這樣的稀世之才,卻過早地埋于黃土之中,是何等冤枉。
陳祚明在評論沈約詩時說:“休文詩體全宗康樂,以命意為先,以煉氣為主。辭隨意運,態以氣流。故華而不浮,雋而不靡。”這首詩正是這種藝術特色的體現。華美峻拔而不流于浮靡。有的文學史認為沈約詩缺乏深沉的慷慨并不符合沈詩的實際。詩中的“氣”不僅僅是一種對友人的深厚情誼和對摧殘友人生命的壞人的憤慨之情,也是對美好事物的一份愛心和對摧殘美好事物的惡勢力的憎惡。正是這種“氣”表現了詩的人情美和人性美。
《傷謝朓》雖然不是一首純粹的哲理詩,但細讀之后,是可以體味到蘊藏于詩中的哲理的。孟德斯鳩說:“能將自己的生命寄托在人的記憶中,生命仿佛就加長了一些;光榮是我們獲得的新生命,其可珍可貴,實不下于天賦的生命。”(《波斯人信札》)謝朓雖然只活了短短三十六個春秋,但卻以他堅貞的品質和杰出的詩才而永遠留在人們的記憶之中。“月下沉吟久不歸,古來相接眼中稀;解道澄江靜如練,令人長憶謝玄暉。”(李白《金陵城西樓月下吟詩》)這就是生命的增值,而這種增值,其意義“不下于天賦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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