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湋·宋中》原文與賞析
耿湋
日暮黃云合,年深白骨稀。
舊村喬木在,秋草遠人歸。
廢井莓苔厚,荒田路徑微。
唯余近山色,相對似依依。
提到宋中,人們自然想到它的治所睢陽,公元八世紀中葉,在這里發生了一場感天地、泣鬼神的戰斗——睢陽保衛戰,唐朝中興名臣張巡、許遠,在此地與安史叛軍進行了殊死的搏斗,請聽聽韓愈對這場戰斗的評價吧: “二公(指張、許)之賢,其講之精矣。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盡之卒,戰百萬日滋之師,蔽遮江淮,沮遏其勢,天下之不亡,其誰之功也。” (《張中丞傳后敘》)這段話既贊揚張巡、許遠的不世之功,又顯示出這場戰斗的慘酷性。由于兵燹,亂后的宋中特別荒涼, 耿湋此詩正描寫了這荒涼景象。他還有一首同題的《宋中》詩云: “百戰無軍食,孤城陷虜塵。為傷多易子,翻吊淺為臣”,則著重為張、許辯護。
“日暮黃云合,年深白骨稀。”首句點出時間,渲染氣氛,日暮之時,黃云四合,一幅慘淡景象,為全詩定下悲劇的基調。次句將視線轉向戰爭留下的遺跡,說年深日久而白骨稀少,足見當年“白骨稠”,令人觸目驚心。從時間上看,上句寫“日暮”,為當天情事,下句寫“年深”,將時間拉得很長; 從空間上看,上句寫“黃云合”,是仰觀,下句見“白骨稀”,為俯視,時空極錯綜之妙。
“舊村喬木在,秋草遠人歸。”頜聯自述于秋天回到宋中,詩中用“舊村”、 “遠人歸”等詞語, 可見耿湋曾在這里居住過,史載耿湋為河東人,宋中則可能是詩人的第二故鄉, 而且,睢陽保衛戰中,詩人可能被圍在城中,他的《代宋州將淮上乞師》詩云: “唇齒幸相依,危亡故郡歸。身經百戰出,家在數重圍。上將堅深壘,殘兵斗落暉。常聞鐵劍利,早晚借余威。”詩中描繪的情景,與當時睢陽的形勢大致相同。估計是南霽云突圍乞師前, 耿湋代張巡所作。此聯著重寫“舊村”的“喬木”和“秋草”仍在,命意與杜甫《春望》“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相同,司馬光評老杜這兩句詩云:“‘國破山河在’,明無余物矣,‘城春草木深’,明無人跡矣。” (《杜詩詳注》引)這也可移過來評“舊村”一聯。舊村僅余喬木、秋草,表明既無人煙、又無屋舍,一片廢墟而已,以疏淡之筆寫荒廢之景,更為動人。
“廢井莓苔厚,荒田路徑微。”頷聯是大筆略寫,此聯則進一步用工筆描繪村內、村邊荒涼景象。水井已經廢棄,井邊和井中結了厚厚一層綠苔,說明早已無人使用; 田園既已荒蕪,田間小路又因長滿雜草和年久失修,變得模糊不清,可見久已無人耕作。這一聯用“廢井”、“荒田”兩個最有代表性的意象,極力寫舊村的荒廢、凄清。如果說頷聯是淡筆虛寫,此聯就是濃墨、實寫。這兩聯加上首聯對大環境的總括性描寫,一幅“山村劫后圖”已經勾畫完畢。詩人回到宋中,迎接他的又是什么呢?
“唯余近山色,相對似依依。”眼前已是滿目瘡痍,只剩下附近的山巒,與我相對無言,似有無限深情。李白寫山,有“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之句,同是寫人、山之間的感情交流,卻與耿詩大異其趣。李詩表現的是物我兩忘,怡然自得之情,耿詩表現的則是青山不改,人事全非的無可奈何的萬種愁懷。從藝術上說,耿詩與李詩都恰當地表達了自己的感情,都很出色,難分軒輊。
詩人以宋中為描寫對象,除了上述原因外,還有更深一層的歷史——文化因素。原來,宋中是漢代梁孝王的藩府,當年,梁孝王廣睢陽城七十里,大修宮室,增筑師曠之吹臺,名為平臺,招延四方豪杰,司馬相如、鄒陽、枚乘之徒,客游其門,可謂盛極一時。不過到唐代,此地已是面目全非,高適《宋中》詩曾悲嘆道: “梁王昔全盛,賓客復多才。悠悠一千年,陳跡唯高臺。寂寞向秋草,悲風千里來。”即懷一片傷今吊古之情。而到耿湋時,于殘破之后,又經這樣一場大戰亂,睢陽一帶比高適所見時,更加荒寒。耿湋是戰亂的親身經歷者,痛定思痛,俯仰古今,定然感慨萬端,悲中從來,于是,這首優秀之作便誕生了。清人說“耿湋詩善傳荒寂之景。”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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