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曹貞吉
五月黃云全覆地。打麥場中,咿軋聲齊起。野老謳歌天籟耳,那能略辨宮商字?
屋角槐陰耽美睡。夢到華胥,蝴蝶翩翩矣。客至夕陽留薄醉,冷淘饦窮家計。
〔華胥〕《列子》:“黃帝晝寢而夢游于華胥氏之國。其國無帥長,其民無嗜欲,不知親己,不知疏物,故無愛憎。” 〔冷淘〕食物名,今涼粉之類。〔饦(tuo)(bo)〕即湯餅,面疙瘩之類的食物。
這首詞是曹貞吉描寫故鄉山東安邱風物的十二首詞之五。詞前有小序,說明作詞的緣由之一是:讀歐陽修《六一集》中的《十二月鼓子詞》,嫌其過于富麗,故聊以“酸餡語”為之。所謂酸餡語,本指迂腐的話,這里則指為文人學士所鄙夷不屑的純樸通俗的語言。作者的這種愿望和出色的實踐是難能可貴的。
上片寫豐收麥季的景象。
首句寫了所見:五月的田野,“黃云全覆地”。極言麥子顏色之鮮,生長之好,面積之廣,顆粒之重。不說麥熟,而一幅濃抹重彩的小麥豐登圖呈現眼前;不說喜慶,而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打麥場上自更熱火朝天,但詞人沒有正面觸及,只寫所聞:“咿軋聲齊起。”即歌聲與號子聲一陣高過一陣,并且節奏短促、鮮明。這就表現了大伙兒歡天喜地、同心協力打麥的十足勁頭。“野老”大概只做些拾麥、送水的輕活兒,故其歌聲又自不同:歡樂、舒緩,而又不中律呂,難辨宮商,但它有自己的美,那就是足以傳達農民心靈的美,足以和造物者發出的“天籟”相比的美,足以和豐收美景交相輝映的美。這也正是詞人所欣賞、所陶醉的。
下片寫農民的生活。
先寫夢中樂。夜以繼日地干,實在太勞累了,所以在短暫的休息時間里,不管是“屋角”,還是“槐陰”,他們倒頭就睡。“耽”者,沉迷也。睡得如此之沉、香、美,已經成了使人沉迷的一種“享受”。睡,還是暫時擺脫貧窮困苦的妙方:“夢到華胥,蝴蝶翩翩飛。”在夢中,可以進入無憂無慮的理想王國,可以化為自在逍遙的翩躚蛺蝶。
再寫迎賓樂。“客至夕陽留薄醉”,不管打場如何,生活如何,賓客來了,主人仍是沽酒款待,一個“薄”字用得好,不講豐盛,不講客套,盡興而飲,盡歡而散,好客的熱情洋溢其間。
夢中樂也好,迎賓樂也好,都是暫時的,甚或虛妄的。“冷淘飥餺”才是農民長年累月的窮苦艱難生活的標志。詞人以此句作結,是寄托了無限同情的。為什么在豐收之后,他們還如此窮苦?這又留給了讀者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具有社會意義。
不知有多少寫“農家樂”的詞,實際上是粉飾太平,以欣賞農民的苦為樂;也不知有多少寫“農家苦”的詞,實際上是飽人啼饑,以想象農民的苦為苦,這首詞寫農民有樂有苦,真樂真苦,樂中有苦,苦中有樂,真實地反映了他們的生活,表現了他們吃苦耐勞、純厚樸實的性格。這在文人詞中尚不多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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