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黃庭堅
翰墨場中老伏波, 菩提坊里病維摩。
近人積水無鷗鷺, 時有歸牛浮鼻過。
〔老伏波〕指東漢伏波將軍馬援。《后漢書·馬援傳》載,劉尚擊五溪蠻,馬援時已六十二歲,據鞍顧盼,神采颯爽,以為尚可為國效力。又曾說:“丈夫為志,窮且益堅,老當益壯。”后人常以為老而彌堅的典故,此處為作者自況。〔菩提坊〕佛家語,相傳為釋迦牟尼成佛之處。《大方廣佛華嚴經》:“佛在菩提道場,始成正覺。” 〔病維摩〕即維摩詰,佛名,與釋迦同時。《維摩詰所說經》:“毗耶離城中有長者,名維摩詰,其以方便,現身有病。”這里也是作者自況。〔浮鼻〕牛泅水時把鼻子露在水面上。
此詩作于宋徽宗建中靖國元年(1101)初秋。其時黃庭堅五十六歲,僥幸度過貶斥黔州的艱苦歲月,適逢徽宗即位,被召為吏部員外郎。但黃庭堅曾經滄海,不愿再受翻云覆雨的折騰,因上表固辭,請求在安徽當涂一帶做個地方官。辭表遞上之后,他就在荊南沙市(今屬湖北江陵縣)一邊養病,一邊等候批復。疽病初愈,他登上荊江亭,即景感懷,寫下十首七言絕句。此詩原列第一首。
前兩句是詩人的自我寫照。說自己是個文壇老將,也象個寺院里的病和尚,有的注本因其以伏波將軍馬援自比,以為“意在抒寫自己的才能未為朝廷所用的感慨”,其實黃庭堅飽經憂患,功名心早已斷絕,此處的自比僅限于翰墨場中而取“老將”之意,其中也許不無文章才名庶無愧色的自賞,但更主要的是無功業可稱的自嘲。次句以維摩詰相比,表面的可比性在于久病初愈,深層的寓意在于自己也對擾攘紅塵感到厭倦而思求清靜。總之在這兩句詩里,既有憂患余生垂老流落的傷感,也有鎮定自持灑然自適的曠達情懷。
后兩句寫登荊江亭所見。距荊江亭不遠便是一片積水,然而水中沒有宜于入詩的鷗鷺,只見時而有牛昂著頭浮過水來。所謂“無鷗鷺”,猶白居易《琵琶行》嘆住近湓江而無佳景,而鷗鷺的字面意象亦隱隱逗露出泛鳧白鷗的隱士情調。這兩句詩中景物應是詩人即目所見,然而也可見其點鐵成金之功。唐人陳詠詩云:“隔岸水鳥浮鼻渡,傍溪沙鳥點頭行。”(見孫光憲《北夢瑣言》卷七)黃庭堅顛倒前后,化有為無,仍不能掩其淵源所自。任淵注末句時說:“此句當有所指,或云運判陳舉頗以為恨,其后(山谷)遂有宜州之行。”“或云”本是無根之詞,任淵姑妄聽之,亦不免失于穿鑿附會。歸牛浮鼻之象自有所本,而且也有黃庭堅偏愛的野俗氣息,即今人稱之為“野趣”者。咀嚼皮毛或刻意求深,都是注山谷詩的人常犯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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