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過昭君村》原文與賞析
白居易
靈珠產無種,彩云出無根。
亦如彼姝子,生此遐陋村。
至麗物難掩,遽選入君門。
獨美眾所嫉,終棄于塞垣。
惟此稀代色,豈無一顧恩。
事迫勢須去,不得由至尊。
白黑既可變,丹青何足論!
竟埋代北骨,不返巴東魂。
慘淡晚云水,依稀歸鄉園。
妍姿化已久,但有村名存。
村中有遺老,指點為我言:
“不取往者戒,恐貽來者寬;
至今村女面,燒灼成瘢痕!”
唐憲宗元和十三年,白居易由江州司馬遷忠州刺史,次年 (819)春,他自江州 (今江西九江市) 乘船溯長江赴忠州 (治所在今四川忠縣),途經歸州昭君故里 (在今湖北興山縣香溪),因得上岸訪問和游覽,并創作了這首五言古詩。
關于昭君出塞和親事,除《漢書》、《后漢書》所載史實外,東晉葛洪《西京雜記》載有如下的民間傳說: 昭君于漢元帝時被選入宮,由于后宮宮嬪眾多,元帝命畫工畫出宮女圖象,按圖象中容貌來召見,于是眾宮女紛紛賄賂畫工,昭君自恃貌美,獨不肯行賄,便被畫丑,不得召見,后來匈奴單于入漢求親,元帝按圖遣昭君嫁與匈奴單于,昭君臨行辭別,美貌驚動元帝,但名籍已定,不能更改,元帝追悔莫及,遂下令殺畫工毛延壽、陳敞、劉白、龔寬、陽望、樊育等。白居易這首《過昭君村》詩足可說明,這些傳說故事在唐代是家喻戶曉、婦孺皆知的。
開始四句,詩人采用比興手法,寫他步入昭君村后的印象和慨嘆。意謂: 靈珠本來無種,彩云本來無根,美麗可愛的王昭君出生在這個偏僻荒陋的小山村里,自然也沒有什么好奇怪的。看來詩人在昭君村所見到的景象并沒有他事先想象的那么美好,故而隨即發出慨嘆。這四句與詩后半部分寫昭君村景象的“慘淡晚云水”四句前后呼應、相互補充。此乃詩人在藝術結構上的特意安排,為的是使全詩顯得錯落有致而不平板。
“至麗物難掩”以下十二句,即就有關昭君的傳說故事邊敘述、邊議論、邊抒情。“至麗物難掩,遽選入君門”二句,意同《長恨歌》中的“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竟埋代北骨,不返巴東魂”二句,明寫昭君死葬匈奴的悲劇結局。“不返巴東魂”句與杜甫詩“環珮空歸月夜魂”句立意相反,而悼念昭君之情則同樣深厚。自“獨美眾所嫉”至“丹青何足論”八句,表面的意思似在回護漢元帝,而譴責眾宮女的忌妒心,譴責畫工憑賄賂之有無亂畫人的容貌,其實這不過是運用了傳統的藝術筆法,實際上詩人是把造成昭君悲劇的原因歸之于元帝的美丑不辨、黑白莫分。這種對古代皇帝的委婉譴責與篇末對當朝皇帝的委婉諷喻,又是前后映照、互為襯托的。
當概述過昭君悲劇的一生之后,回頭再來接寫在昭君村的所見所感,詩人的情緒更趨深沉了。想到昭君埋骨荒漠,她美麗的姿容消失已久,此時此刻詩人徘徊于昭君故鄉的土地上,那夕陽殘照中的云和水,怎能不分外顯得慘淡而凄涼呢?
最后,詩人筆鋒一轉,描繪出一個令人觸目驚心的場面。村中一位老人用手指點圍攏到身邊來的、臉上都燒灼了瘢痕的少女們,向詩人訴說著:“她們灼面毀容,是要以昭君為戒,她們全都害怕也像昭君一樣被選進皇宮中去啊!”如此,詩人就把全詩的意境推向高潮,從而賦予這首紀游詩以巨大的思想意義。
在唐代天寶年間,有所謂“花鳥使”的官員,專門負責為皇帝秘密采選民間美女入宮,唐代皇帝后宮宮嬪之多,較漢代有過之而無不及,“后宮佳麗三千人”并非夸張之辭。白居易曾在《上陽白發人》、《園陵妾》等詩中描寫過唐代宮女們所遭受的種種不幸,對殘酷壓迫婦女的封建制度進行了有力的鞭撻。元和四年三月,白居易還曾向唐憲宗上《請揀放后宮內人狀》的奏章,其中說:“上則虛給衣食,有供億靡費之煩; 下則離隔親族,有幽閉怨曠之苦。”足見唐憲宗時采選民間美女入宮的活動并未少息。這首《過昭君村》篇末所描繪的令人駭目驚心的場面,當為寫實的而非虛構的。所以可以說,這既是一首極富藝術感染力的生動的紀游詩,也是一首“唯歌生民病”、敢于大膽揭露時弊的戰斗的諷喻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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