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丘
作者: 堯文淑貞 【本書體例】
【原文】:
子之湯兮(1),宛丘之上兮(2)。洵有情兮(3),而無望兮。
坎其擊鼓(4),宛丘之下。無冬無夏,值其鷺羽(5)。
坎其擊缶(6),宛丘之道。無冬無夏,值其鷺翿(7)。
【鑒賞】:
《詩序》曰:“《宛丘》,刺幽公也。淫荒昏亂,游蕩無度焉?!笨墒窃娭胁o這些內容。為了彌合漏洞,漢儒毛萇云:“子,指大夫,經所陳,乃大夫之事,由君化之使然,故舉大夫之事以刺之?!编嵖党烧J為:“子者,斥幽公也,是經序相符也。”肯定為刺幽公。孔穎達又說:“經之所陳,皆幽公之事,不宜以為大夫。隱四年,公子翬謂隱公曰,百姓安子,諸侯說子。則諸侯之臣亦呼君曰子,故易傳也。”引史實證明“子”是可以稱呼國君的。但是無論怎樣解說,總不免牽強之嫌。為何歷代漢學大儒,竟然解不了這些小詩呢?千古之謎在于一“經”字。自從漢代儒學者尊“詩”為“詩經”以來,《詩經》便被蒙上了“經”的惟幕。從此《詩》這部文學作品變了樣。歷代儒學者一方面借“經”大作文章,一方面以此板起面孔向人說教。歷代注釋家為了撥開“經”的迷霧作了努力,做出了重大貢獻。然而仍有一些篇章至今還受“經”的牽扯,或者說尚未擺脫“經”的束縛。統治者、士大夫以及新興貴族,他們荒淫昏亂,好游蕩歌舞都是盡人皆知的事實。然而詩中卻沒有此種意思,怎么能生拉硬扯,主觀臆造呢!宋儒朱熹在他的《詩集傳》中說:“子,指游蕩之人也。”朱老夫子對這首詩歌的理解比其他儒學者靈活的多。這更能證明這首詩歌確實無法扯到“詩序”上去。后來也確有不少人依從朱說,主張這首詩是諷刺游蕩之人的。此種主張似乎比扯到王政德化上進步了許多,但是細想那些游蕩之人,總不會是農奴之類吧,而一定是那些有產階層的人,可知“游蕩者之說”還沒有徹底解通。
《宛丘》這首詩,是一首地地道道的愛情詩,是一位小伙子為他自己所愛慕的以歌舞為職業的巫女所唱的愛情歌曲。詩中所說的“子”就是引起小伙子愛慕的巫舞以降神為職業的女子。絕不是什么君王、諸侯和大夫。《說文》:“巫,女能事無形,以舞降神者也,象人兩袖舞形?!标悋唇窈幽匣搓?、柘城一帶,地處富庶中原,上古時代人們普遍迷信鬼神,巫風很為盛行。據馬瑞辰《毛詩傳生箋通釋》云:“按樂記言陳風好巫,漢書匡衡傳陳夫人好巫而民淫祀”?!耙姟笨财鋼艄摹睘樽C。《漢書·地理志》載:“太姬婦人尊貴,好祭祀用巫,故俗好巫鬼,擊鼓于宛丘之上,婆娑于枌樹之下,有太姬歌舞遺風?!边@首民歌正反映了當時陳地的巫風盛行的社會風貌。這種巫風久而久之,內容逐漸豐富了起來,除了傳統的祭祀祈神降?;顒又猓瑵u漸增加了男女相會以及象今日之物資交流等內容。在奴隸社會,人口很少,為了繁衍人口,發展生產力,官方還用行政措施促使青年男女聚會接觸,想方設法,促其成婚。所以《宛丘》這首民歌寫小伙子對以巫舞為業的女子傾吐愛慕之詞,迷戀愛上巫女,當然是不足為奇的平常事情了。
全詩共三章,章四句。第一章寫巫女可愛而不可及的痛苦。詩一開始就用一個“湯”(蕩)字描寫巫女的舞姿搖曳輕曼美麗可愛。也可把“湯”理解為使那位愛上巫女的小伙子神魂顛倒不可自持。巫女舞蹈的地點是在“宛丘之上”“宛丘”朱熹《詩集傳》中釋為:四方高,中央下,曰宛丘。“洵有情兮,而無望兮”寫出了“可愛而不可及”的復雜矛盾心理:心里實在愛慕那巫女,可是總覺得沒有什么希望。這種熱切的愛慕與無望的憂慮交織在一起。首章詩句簡括,既有形的描繪,又有神的刻劃;既是真美勾起愛的喜悅又是迷戀而懼怕無望的憂愁。矛盾的意境蘊含著美的渴望和追求,也蘊藉著全詩的無限的繾綣纏綿。
第二章寫擊鼓狂舞的情狀。開頭兩句寫當時已舞到高潮,鼓聲隆隆,節奏越敲越緊,巫女已由宛丘的高坡一直歌舞進宛丘的中心。小伙子特別中意愛慕的巫女,帶領指揮著舞隊,一年四季不停地在歌舞,愛上巫女的小伙子一年四季不停地在追隨著心愛之人。巫女用鷺羽編成的舞具輕輕地推敲那小伙子的額頭,是調情式的引逗,還是警告式的回絕?當時的小伙子完全陶醉在追隨巫女歌舞的歡樂中,即使是“回絕”也不悔心,仍然無冬無夏地追隨她,愛慕她。對于“值其鷺羽”、“值其鷺翿”的“值”,歷來注釋家解為“持”、“執”或“戴”等,我們覺得都不及王安石《詩義鉤沉》中的解釋為“遭”,故從其說。
第三章,寫擊缶道中歌舞即將收場?!绑尽笔翘罩茦菲鳎糜谳p緩的歌舞?!翱财鋼趔?,宛丘之道”是寫敲擊著缶,緩歌曼舞于宛丘道上。前章的擊鼓狂舞高潮已經過去了,這是回歸的道上,歌舞已近尾聲,不久將要結束收場了。“無冬無夏,值其鷺翿”,小伙總是忘不掉使人欣喜感奮的遭到巫女鷺羽的搡擊,一年四季,無時無刻不陶醉在這渴望與無望的矛盾沖突的美的境界。不是妙思逸想,繪形傳神之筆何至寫得如此纏綿不絕。
這首民歌沒有借助比興、夸飾等方式,完全采用的是直賦其事的手法。第一章連用四個“兮”字,不僅增強感嘆,以利抒情;而且為全詩創造了憂喜交織的氣氛。在結構上首章總述點明人物、地點以及詩的主旨。隨著以“坎其擊鼓”、“坎其擊缶”和“宛丘之上”、“宛丘之下”和“宛丘之道”交代了歌舞發展的高潮及漸近尾聲等不同階段和不同場地的交換關系。尤其是作者善用“虛實相生”的手法巧妙地寫出第一章“湯”這一詞的雙重意義(見前述),在二、三兩章作者仍采用了實寫巫女之舞,虛寫小伙子的思;明寫女子“無冬無夏”的舞,暗寫小伙子“無冬無夏”的追隨著舞女,“無冬無夏”地迷戀思慕著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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