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曹雪芹·紅拂》原文賞析

長揖雄談態自殊，美人巨眼識窮途。尸居余氣楊公幕，豈得羈縻女丈夫。

《紅樓夢》第六十四回“幽淑女悲題五美吟”，是曹雪芹代筆下人物林黛玉寫的詩。《五美吟》其它四首分別題為“西施”、“虞姬”、“明妃”、“綠珠”，均哀感頑艷之作，很符合林黛玉纖細敏感的性格。惟獨這首“紅拂”屬于剛健之作，似乎不是林黛玉所道得出的。可以看做曹氏自己詠史懷古的作品。嚴格說，紅拂并不算一個歷史人物，她是唐代小說家杜光庭《虬髯客傳》中的風塵三俠之一，姓張，原為隋煬帝時大臣楊素的家妓。李靖(唐代開國功臣) 當時只是一介布衣之士，欲上奇策于楊素，遭到踞見，遂當面批評道： “天下方亂，英雄競起，公為帝室重臣，須以收羅豪杰為心，不宜踞見賓客。” 當時楊素身邊羅列的姬妾中有紅拂，她一眼看準李靖是位英雄，當夜即相私奔。后來二人遇到一位奇俠虬髯客，得到一筆厚贈，成為李靖贊助李世民建功立業的資本。

“長揖雄談態自殊”一句即寫李靖上謁楊素當庭騁辯的事。“長揖”是直身作揖而不拜，態度不卑不亢。《漢書·高帝紀》載酈食其見劉邦就是這樣子。李靖以一介布衣敢對司空大人楊素耳提而面命之，竟使楊素斂容而謝之，可見其態不凡，也有酈生之雄風。據杜光庭描寫，當時楊府侍婢甚多，惟“一妓有殊色，執紅拂立于前，獨目公”。好個“獨目公”!蓋楊府之侍婢看慣天下達官貴人，何嘗將一介布衣放在眼里。惟有紅拂能知人于未顯之際，別具慧眼，非徒貌美而已。“美人巨眼識窮途”一句之精彩，就在于將“巨眼”與“美人”連文。初看似乎很不諧調，細味正表現出這“美人”的不凡。大抵“美人愛英雄”，這還不足稱道;惟美人能識“窮途”之英雄，才值得大加表揚。

唐伯虎有題畫的《紅拂妓》詩云：“楊家紅拂識英雄，著帽宵奔李衛公。莫道英雄今沒有，誰人看在眼睛中。”四句只抵得此詩“美人巨眼識窮途”一句，相形之下，詩句亦俗氣可掬，怎及曹雪芹此作之英姿颯爽!

紅拂私奔之夜，便對李靖說：“妾侍楊司空久，閱天下之人多矣，無如公者。然絲蘿非獨生，愿托喬木。”李靖道：“楊司空權重京師，如何?”紅拂答：“彼尸居余氣，不足畏也。計之詳矣，幸無疑焉。”“尸居余氣”語出自《晉書·宣帝紀》“司馬公尸居余氣，形神已離，不足慮也”，意謂比死人只多一口氣。可見紅拂逃離楊府追隨李靖，是洞察形勢，預見未來，棄暗投明，擇木而棲，極為明智果敢的舉動。沒有大識見大勇氣者，難以斷然處置如此。所以詩人情不自禁地以“女丈夫”許之，并對權重京師的楊府嗤之以鼻： “尸居余氣楊公幕，豈得羈縻(籠絡)女丈夫!”“美人——巨眼”的造語是一奇，“女——丈夫”的造語又是一奇。通過這樣的造語，詩中再現了紅拂這位傳奇中的俠女形象。

紅拂另一驚世駭俗的方面，就是她敢于自媒，即在婚姻上主動出擊，連李靖都為之遜色。讀者不要忘記了曹雪芹筆下也有這樣一位剛強的女性，敢于大膽議論婚姻并自行擇婿，那就是尤三姐。對紅拂的歌詠，和對尤三姐的贊美，都表現了曹雪芹思想中反封建的民主性精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