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蘇曼殊·東居雜詩》原文賞析
流螢明滅夜悠悠,素女嬋娟不耐秋。相逢莫問人間事,故國傷心只淚流!
蘇曼殊最為人傳誦的是他的愛情詩,《東居雜詩》十九首即是在這方面深有影響的一組作品。這組詩作于1913底1914年初在日本養病閑居期間,內容大抵是反映與日本女子國香、阿可、湘痕、真真、棠姬、阿蕉等人的交游生活。這些詩大多寫得“瀟灑自然”,“茜麗清明”,“艷而不濫,簡而不陋”,“予讀者以輕清雋永之深切回味” (文幺真《曼殊大師傳》)。這里所選是組詩的第二首,其托意之高遠,言情之深摯,格調之沉郁,在十九首中可謂卓然特立,足以引人矚目。
此詩寫詩人身處異國他鄉,秋夜望月,因思念故國而感傷不已。這就脫出了 《東居雜詩》主要敘寫 “眼中淚,心中事,意中人” 的戀情窠臼,表達了他始終關心和熱愛祖國的深厚感情。首句 “流螢明滅夜悠悠”,是對秋夜進行環境描寫: 清秋的晚上,螢火蟲在夜空中飛來飛去,那晶亮閃爍的螢光忽隱忽現,時明時滅。流螢,即指飛行不定的螢火蟲,這是夏秋之夜經常出現的小昆蟲。“明滅”,包含了兩層意思: 一則表明螢火蟲飛近時人見螢光,飛遠時螢光消失; 二則表明詩中寫的是一個有月兒的秋宵,在月光下螢火難見,在暗影中螢光復現。“夜悠悠”,指夜晚時間久長。俗語云: “志士嗟日短,愁人知夜長。”可見,詩人感到長夜難挨,必然是憂心忡忡,愁思滿腹了。正因為詩人愁腸難解,所以才有第二句 “素女嬋娟不耐秋”。何也?本來,李商隱的 《霜月》詩句 “青女素蛾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嬋娟”,早已為人們傳誦不衰,而詩人曼殊卻別有會心,偏要反其意而用之。在他的筆下,嬌美的素娥與青女 (即 “素女”)都忍受不住秋夜的寒冷和凄清之苦。素娥、青女,分別是我國古代傳說中的月宮之神 (又稱嫦娥) 和霜雪之神。按照邏輯推理,她們兩位不食人間姻火的女神應當不怕冷清的,而詩人在此偏說他們 “不耐秋”,這是以己度人,移情于物。明眼人一看就明白,真正 “不耐秋” 的恰恰是詩人自身,詩中不過是借他人酒杯,消自己心中塊壘。但詩人為什么會如此 “不耐秋” 呢?是他身體多病,弱不禁寒嗎?非也! 應該說主要是源于他有著沉痛的身世之感和故國之思,此詩第三、四句就披露了個中消息。
“相逢莫問人間事,故國傷心只淚流!”這是寫詩人主動與 “素女”對話,自抒胸中感慨。素娥和青女,根據我國古代神話傳說,她們在成為神仙之前,自然都生活在中國國土上,因此詩人把她們視作 “故國知己”,這純然是異國他鄉逢故知了。照此,現應向她們暢談心曲。然而,詩人卻奉勸她們 “莫問人間事”,以免提起故國之事,讓人傷心落淚。緣由何在? 自是 “傷心人別有懷抱”。原來,中國在辛亥革命后,袁世凱依仗帝國主義作靠山,竊取了革命勝利果實,于1912年登上臨時大總統的寶座。他一心為著復辟帝制,大肆進行賣國活動,把中國一步一步推向覆亡的深淵。蘇曼殊對此是十分憤慨的,他曾揮筆寫下了著名的 《討袁宣言》。然而,面對黑暗的社會現實,他看不清革命的前景和人民的力量,于是產生了悲觀失望的思想情緒,以致逐漸變得頹唐起來。同時,他早年就因自己是私生混血兒(其母是與其父私通的日本下女),備受封建家庭的歧視和虐待;后離家外出求學,又寄人籬下,依靠姑母家資助。1903年輟學回國,便一直過著 “詞客飄蓬” 的凄苦生活。苦痛的身世,坎坷的經歷,曾使他厭棄人生,一度削發出家。后來雖又還俗,也多次參加革命活動,但國事的蜩螗,辛亥革命的歸于失敗,終究使他更加頹喪,再度遁跡空門。不過,他又不像一般的僧侶那樣脫落世事,斷絕塵緣,而總是系心于國家的命運,早年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思想并未完全泯滅,所以常常在詩中抒寫他的深沉感慨。這就是此處所謂“傷心只淚流”的深刻內涵。
全詩以景寓情,想落天外,將神話傳說與現實生活巧妙結合起來,成功地創造了一種“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悲涼意境,從而表現了詩人在辛亥革命失敗后找不到出路的苦悶心理和憂國傷時的深切感情。同時,此詩不假雕飾,佳趣天成,充分體現了蘇曼殊詩歌清麗含蓄、自然和諧的典型風格,頗值得我們一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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