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陶
長夜孤眠倦錦衾,秦樓霜月苦邊心。
征衣一倍裝綿厚,猶慮交河雪凍深。
從王昌齡《出塞》詩“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兩句可知,我國古代邊患由來已久。頻繁的征戰,使得許多家庭妻離子散,給不計其數的離人帶來無限的艱難困苦。柳淡《征人怨》中寫道:“歲歲金河復玉關,朝朝馬策與刀環。”年復一年的作戰、戍邊,已使得征人無比怨恨厭煩。男丁被迫從軍,常年駐守天氣惡劣、荒無人煙的邊塞,自是苦不堪言;離婦要承擔起既耕又織的家庭重擔,更是難以支撐。真是“內積怨女,外有曠夫”啊!封建統治者腐敗無能,無力抵御外侮,強行征兵,造成了人民不盡的災難和痛苦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有一些知識分子報國壯志高昂,決心在戎馬生涯中尋求前程,自愿去邊疆拼搏奮戰。如詩人岑參就曾立志:“萬里牽王事,一身無所求。也知邊塞苦,不為妻子謀。”(《初過隴山途中呈宇文判官》)男不為妻謀,女卻為夫愁。
邊塞苦,妻憂夫,這一題旨在古詩中得到不少反映。陳陶的這首水調詞,就是寫的這個內容。
詩中女主人公因為丈夫出征,獨自倦困在錦緞被子里難以成眠。“長夜”與“孤眠”是互相關聯的。夜,才眠;孤寂,方覺夜長。一個人睡在床上已失去一半的溫暖,加上天寒和思慮,更覺夜長難耐。盡管疲倦已極,蓋著柔軟舒適的綢緞被子,依然覺得夜漫漫,難入眠。
因為不能入睡,才見皎潔的月光從樓窗中照了進來;月光照了進來又更使她不能入睡。蘇軾《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中有云:“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明月是勾人情思之物,似乎特別與離人有緣,總是陪伴、照耀、逗引著他們。詩中“秦樓”中的女子,大概也被這如霜的明月撩起了無限的離愁。秦樓,秦穆公女弄玉與蕭史所居之處,這里借指閨閣。她望看明月慢慢移動著,心事也漸漸沉重起來。多情的月光照著自己,同時也照著遠方的親人啊!自己住在安全避風的高樓中,躺在溫暖舒適的被窩里;可是遠在廣寒荒漠邊塞的親人卻在經受那種種艱苦危險啊!李白《戰城南》中道:“野戰格斗死,敗馬號鳴向天悲。”高適《燕歌行》中也云:“君不見沙場征戰苦,至今猶憶李將軍。”一個“苦”字,寫盡了離婦那顆為戍邊的丈夫憂愁、焦慮、痛苦的心。
最焦慮的是什么呢?“交河雪凍深。”交河:交河郡,治所在高昌,即今新疆吐魯番東南達克阿奴斯城。其地有交河,經城北流。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中,對西北邊塞的氣候和軍營生活作了詳細描寫。那里八月就下大雪了,雪花“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瀚海闌干百丈冰,愁云慘淡萬里凝。……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他在《走馬川行奉送出師西征》一詩中又寫道:“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輪臺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半夜行軍戈相撥,風頭如刀面如割。馬毛帶雪汗氣蒸,五花連錢旋作冰,幕中草檄硯水凝。”丈夫正在經歷著這種奇苦酷冷的戰地生活,她怎能不擔憂不已呢?雖然她為他縫制的征衣裝入的絲綿加倍的厚,但還是排除不掉她為丈夫深受嚴寒侵襲的憂慮啊!“一倍”與“憂慮”相呼應,尤其顯見思婦的深情。征衣綿厚愛更厚。慮,實為愛;沒有誠摯的“愛”,便不會有如此深沉的“慮”。這種不盡的“慮”,也正是對上文“苦邊心”的進一層描述。她對丈夫的愛不僅存在于心里,還表現在行動上。制作厚厚的征衣,便是她深愛丈夫的體現。思婦的愛心、焦心,甚至傷心的情景,我們還可從陳玉蘭《寄夫》詩中得到進一步了解:“夫戍邊關妾在吳,西風吹妾妾憂夫。一行書信千行淚,寒到君邊衣到無?”
上一篇:于武陵《高樓》古詩賞析與原文
下一篇:陳陶《隴西行四首(其二)》古詩賞析與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