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歸昌
馬嵬煙柳正依依,重見鸞輿幸蜀歸。
地下阿蠻應有語,這回休更怨楊妃。
古典詠史詩發展到晚唐,已從“檃栝本傳,不加藻飾”(何焯《義門讀書記》)的述史,和“以史為詠,正當于唱嘆寫神理”(王夫之《唐詩評選》)的詠史,進入“在作史者不到處,別生耳目”(胡震亨《唐音癸簽》)的以詩論史階段。本詩以其吊古、論史、諷今的結合,熔史論詩筆于一爐,體現了以詩論史之作的特色。
馬嵬驛,即馬嵬坡驛站,在今陜西興平縣西。天寶末年安祿山叛亂,唐玄宗棄京奔蜀,行至馬嵬坡,六軍不發,大有嘩變之勢,玄宗為保自己性命,賜寵妃楊玉環自縊。自此以后,作為唐代歷史羞恥的一幕,馬嵬事變成了唐人心中敏感的痛點,而馬嵬坡也成為唐詩人題詠之處。玄宗幸蜀后的一百二十五年,歷史以其驚人的相似,又與人們開了一個無情的玩笑,廣明元年(880),黃巢攻進長安,僖宗再次重演幸蜀悲劇,直到光啟元年(885)春三月始返京。這首詩即有感兩次皇帝幸蜀而寫成。
首二句以擬人之筆,寫馬嵬驛柳目睹唐帝王再次幸蜀歸來的慘狀。隋唐人愛柳,官道驛旁多植之,凡到過馬嵬的人,今天仍能領略到今古略同的柳陰蓊郁的景色。“煙柳依依”四字極富深韻,“煙”字暗切僖宗返京時節——暮春三月。“依依”,既寫柳姿,又狀其多情善感之態,并為“重見”張本。四字連用又繪出一幅煙柳凄迷的晚春圖景,隱約之中透露出詩人對唐祚“流水落花春去也”的感傷。寥寥數字,融寫景、狀物、切事、言情于一體,足見詩人煉字鑄詞之功力。據說玄宗返京時,曾在馬嵬傷吊楊妃,景況凄涼,“重見”二字,將驛柳目睹僖宗車駕歸來的冷落,與昔日玄宗返京情景聯在一起引起的傷感傳達出來,“樹猶如此,人何以堪”的悲情隨景溢出。首二句以景寫情,蓄足了悲情,為末二句議論提供了引滿待發的條件。“地下阿蠻”二句,出語意外,為人始料不及。以一般寫法,詩人將正面站出來,發出諸如“今日不關妃妾事,始知孤負馬嵬人”(韋莊《立春日作》)一類議論,但詩人于此忽發奇想,借亡靈之口,道活人心聲。“阿蠻”,即謝阿蠻,《明皇雜錄》云:“新豐市有女伶曰謝阿蠻,善舞《凌波曲》,常入宮中,楊妃遇之甚厚”。此處詩人借其口說:當年玄宗幸蜀,人皆言楊妃禍國,令其死于非命,如今沒了楊妃,僖宗出奔,又該怨誰!語氣之中頗有替楊妃抱不平之意,與阿蠻感楊妃厚遇之恩欲報答的心情相合,顯得自然。但詩人在此借亡靈說話,是言在此而意在彼,即諷刺統治者諉過于人的慣技。既譏玄宗,又刺僖宗(看其又以何借口嫁禍于人),且批判女人亡國之說,真是一語數得。“休更”二字下得極為有力,以秉直的史筆將引起“幸蜀”的罪責,不可推諉地坐實在玄、僖二宗頭上,可謂詩箋史膽兼而有之。
本詩借亡靈嘲弄統治者,與羅隱借荒祠木偶諷刺現實的風格十分接近,故一說為羅隱的《帝幸蜀》,雖然這種說法不確,但亦從一個側面道出了此詩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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