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至

日長風暖柳青青，北雁歸飛入窅冥。

岳陽城上聞吹笛，能使春心滿洞庭。

賈至被貶岳州約六七年，李白曾寫詩安慰他，有句云：“賈生西望憶京華，湘浦南遷莫怨嗟。”(《巴陵贈賈舍人》)《西亭春望》正是賈至西望長安的嗟傷。

詩的一、二句都寫眼前景，關合詩題“春望”。首句寫岳州之春，“日長風暖”正是雁群北飛的天氣，“柳青青”又開始了折枝惜別、吹笛傷行的時節。此句看來總寫春景之美，自然渾成，卻又對下邊景物的出現起到挈緒分縷的作用。至于作者的意興如何，單從此句自然風光的美感是難以捉摸的，因為他是“南遷”之客，春和景明反而會生愁惹恨(參見另作《春思》)。第二句“北雁歸飛”是作者佇望所見，寫雁飛入遠空深處——“窅(yǎo)冥”，即是他自己望斷歸雁，卻還站在那里凝想。至此才可略知詩人的“西亭春望”乃是黯然銷魂的“春望”。這里，自由高翔的歸雁和淪落久羈的詩人適成了兩個鮮明對照的形象。梁啟超說過一種“蘊藉表情法”，“專寫眼前實景”，“把情感從實景上浮現出來”(《中國韻文里頭所表現的情感》)。詩句正是這樣地浮現了作者自己的形象和他那羨慕歸雁、憶念京華的羈愁。

第三句“聞笛”更宕出新境，把他的羈愁抒發到又一高度。

古人笛曲中有離別之歌，如樂府民歌中的《折楊柳歌辭》，——折柳表示惜別，而惜別之情又洋溢于折楊柳歌的笛聲。久客之后，重聞此聲，極易撩撥起離愁。所以李白《春夜洛城聞笛》中也有“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之句。賈詩首句既以“柳青青”為“聞笛”作了環境的鋪墊，岳陽城頭的笛聲當也是《折柳》之曲。鮑照說過，“傷禽惡弦驚，倦客惡離聲，離聲斷客情”(《代東門行》)，難怪這位岳州倦客要聞笛而傷心斷腸了。末句的“春心”就是倦客傷春之情。“滿洞庭”一語使抽象的心緒被物化而得到生動的表現，無論理解為此情伴隨著笛聲飛揚飄散于煙波浩渺之中，還是想象為客愁恰似春漲的湖水彌漫洞庭，都能得其情致。巴陵洞庭，“遷客騷人，多會于此”，用“滿”字其實還概括了這個典型環境中許多“淪落人”的共鳴。讓我們看到了封建時代宦海浮沉的知識分子形象和他們見柳傷情、望雁斷魂、聞笛愴懷的共同心態。所有這些都寄托于富有特征性的景物，而以綿密的章法，自然組合，一氣呵成，藝術上也是很高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