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紅梅花四首（第五十回）

【原文】

詠紅梅花得“紅”字（邢岫煙）

桃未芳菲杏未紅，沖寒先喜笑東風①。

魂飛庾嶺春難辨②，霞隔羅浮夢未通③。

綠萼添妝融寶炬，縞仙扶醉跨殘虹④。

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

【注解】

①沖寒：迎著寒風。

②此句意思是說：紅梅若移向庾嶺，其景色就與春天很難區別了。庾嶺：即大庾嶺，中國南部山脈，位于江西與廣東兩省邊境，盛植梅樹。

③此句引用隋代趙師雄游羅浮山夢見梅花化為“淡妝素服”的美人與之歡宴歌舞的故事。因趙師雄所夢見的羅浮山梅花是淡色的，與所詠的紅梅不同。

④此兩句意思是說：紅梅似燃著紅燭、添加了紅妝的萼綠仙子，又如喝醉了酒在跨過赤虹的白衣仙女。綠萼：梅花綠色的稱綠萼梅，這里借梅擬人，說“萼綠”，即仙女萼綠華，故曰“添妝”。寶炬：指紅燭。扶醉：醉需人扶。以“醉”顏點出花紅。殘虹：虹以赤色最顯，形殘時猶可見，也借以喻花紅。

【原文】

詠紅梅花得“梅”字（李紋）

白梅懶賦賦紅梅①，逞艷先迎醉眼開②。

凍臉有痕皆是血③，酸心無恨亦成灰④。

誤吞丹藥移真骨⑤，偷下瑤池脫舊胎⑥。

江北江南春燦爛，寄言蜂蝶漫疑猜⑦。

【注解】

①白梅懶賦：即“懶賦白梅”。

②此句意思是說：春未到，紅梅逞艷，先迎著我醉眼開放。

③凍臉：因花開于冰雪中，顏色又紅，故喻之。

④酸心：梅花花蕊孕育梅子，故言酸。無恨亦成灰：待到時過，雖無怨恨，花亦烏有，所以說“成灰”。

⑤此句意思是說：梅花本是白的，因誤吞神奇的丹藥而換了骨格，變成紅花。

⑥此句意思是說：梅本是瑤池的碧桃，因偷下紅塵而脫去舊形，幻為梅花。

⑦此兩句意思是說：請告訴蜂蝶，不要把紅梅錯認作是桃杏，而疑猜是否已到了春色燦爛的季節。春燦爛：因紅梅色似春花才這樣說的，非實指。當時還是冰雪天氣。蜂蝶：多喻輕狂的男子。漫：莫，不要。

【原文】

詠紅梅花得“花”字（薛寶琴）

疏是枝條艷是花，春妝兒女競奢華。

閑庭曲檻無余雪①，流水空山有落霞②。

幽夢冷隨紅袖笛③，游仙香泛絳河槎④。

前身定是瑤臺種⑤，無復相疑色相差⑥。

【注解】

①此句通過寫景含蓄地說梅花不是白梅，而是紅梅。閑庭：幽靜的庭院。余雪：喻白梅。

②落霞：喻紅梅。

③此句意思是說：隨著女子所吹的凄清的笛聲，梅花也做起幽夢來了。

④此句意思是說：梅花的香氣使人如游仙境。乘槎（chá）游仙的傳說，見《博物志》：銀河與海相空，居海島者，年年八月定期可見有木筏從水上來去。有人便帶了糧食，登上木筏而去，結果碰到了牛郎織女。泛：飄浮，乘舟。絳河：傳說中仙界之水。槎：木筏。

⑤瑤臺種：即“閬苑仙葩”。

⑥此句意思是說：不要因為紅梅花不夠艷麗而懷疑它曾是瑤臺所種。

【原文】

訪妙玉乞紅梅（賈寶玉）

酒未開樽句未裁①，尋春問臘到蓬萊②。

不求大士瓶中露③，為乞嫦娥檻外梅④。

入世冷挑紅雪去，離塵香割紫云來⑤。

槎枒誰惜詩肩瘦⑥，衣上猶沾佛院苔⑦。

【注解】

①開樽：動杯，開始喝酒。樽，酒杯。句未裁：詩未作。裁，構思，推敲。

②尋春問臘：即乞紅梅。以“春”點紅，以“臘”點梅。蓬萊：以比出家人妙玉所居的櫳翠庵。

③大士：指觀世音菩薩。這里以觀世音比妙玉。瓶中露：佛教宣傳以為她的凈瓶中盛有甘露，可救災厄。

④檻外：欄桿之外。又與妙玉自稱“檻外人”巧合。

⑤這兩句是詩歌的特殊修辭句法，將櫳翠庵比為仙境，折了梅回“去”稱“入世”，“來”到庵里乞梅稱“離塵”。梅稱“冷香”，所以分“冷”、“香”于兩句中。“挑紅雪”、“割紫云”都喻折紅梅。

⑥槎枒：亦作“楂枒”、“查牙”，形容瘦骨嶙峋的樣子。這里說因冷聳肩，寫自己踏雪冒寒往來。詩肩瘦：原謂貧寒與苦吟使詩人的肩胛聳起，后形容詩人苦吟。

⑦此句意思是說：自己歸途中尚念念不忘佛院之清幽。佛院苔：指櫳翠庵的青苔。

【背景】

蘆雪廣聯詩，寶玉獨少，被罰往櫳翠庵折紅梅花。大家又叫新來的岫煙、李紋、寶琴每人再作一首七律，按次用“紅”、“梅”、“花”三字作韻。專命折得紅梅的寶玉作一首《訪妙玉乞紅梅》詩。

【賞析】

從人物描繪上說，邢岫煙、李紋、薛寶琴都是初出場的角色，應該有些渲染。但她們剛到賈府，與眾姊妹聯句作詩，照理不應喧賓奪主，所以蘆雪廣聯句除寶琴所作尚多外，仍只突出湘云。眾人接著要她們再賦紅梅詩，是作者的補筆，借此機會對她們的身份特點再作一些提示。當然，這是通過詩句來暗示的。

邢岫煙是邢夫人的侄女，薛蝌的妻子。作者曾借鳳姐的眼光，介紹邢岫煙雖“家貧命苦”，“竟不像邢夫人及他的父母一樣，卻是溫厚可疼的人”（第四十九回）。她的詩中紅梅沖寒而放，與春花難辨，雖處冰雪之中，而顏色不同尋常，仿佛她就是一枝沖寒盛開的“紅梅花”。

李紋姊妹是李紈的寡嬸的女兒，從詩中“淚痕皆血”、“酸心成灰”等語來看，似乎也有不幸遭遇，或是表達喪父之痛。“寄言蜂蝶”莫作輕狂之態，可見其自恃節操如梅花般高冷卻又不失堅韌，性格上頗與李紈有相似之處。這大概是注重儒家德教的李守中一族中，共同的環境教養所造成的。

薛寶琴是薛姨媽侄女，薛蝌的妹妹，出身“四大家族”里的閨秀，因此豪門千金的奢華氣息，表現得比其他人都要濃些。她自幼讀書，天資聰穎，堪稱小說中的“第一完人”，可惜沒有被選入“十二釵正冊”之中。小說中專為她的“絕色”有過一段“抱紅梅”、“映白雪”的渲染文字，她的詩仿佛也是她的自畫像。

寶玉自稱“不會聯句”，又怕“韻險”，作限題、限韻詩每每“落第”。他懇求大家說：“讓我自己用韻罷，別限韻了。”這并非由于他才疏思鈍，而是他的性格不喜歡那些形式上人為的羈縛。為了說明這一點，就讓他受罰再寫一首不限韻的詩來。所以，這一次湘云“鼓未絕”，而寶玉詩已成，且不乏創新：如“割紫云”之喻，借李賀的詞而不師其意；“沾佛院苔”的話，也未見之于前人之作。詩歌處處露其性情。“入世”、“離塵”，令人聯想到寶玉的“來歷”與歸宿。不求“瓶中露”，只乞“檻外梅”，可見寶玉后來的出家，并非為了修煉成佛，而是想逃避現實，“蹈于鐵檻之外”。

【鏈接】

《紅樓夢》主要人物性格分析之邢岫煙

邢岫煙，邢忠夫婦的女兒，邢夫人的侄女。因家道貧寒，一家人前來投奔邢夫人。邢夫人對邢岫煙并不真心疼愛，只不過為了臉面之情。邢夫人甚至要求邢岫煙把每月二兩銀子的月錢省下一兩來給她自己的父母，使得邢岫煙只得典當衣服來維持她在大觀園的開支。邢岫煙生得端雅穩重，知書達禮，被薛姨媽看中，央求賈母作媒說與薛蝌，后嫁給薛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