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詩詞鑒賞《離塵歌(寶玉)》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²⁾兮，鴻蒙⁽³⁾太空。誰與我游兮，吾誰與從⁽⁴⁾?渺渺茫茫⁽⁵⁾兮，歸彼大荒⁽⁶⁾!

【注釋】

(1) 離塵歌：寶玉從考場出來失蹤。賈政在送賈母等人的靈柩到南方原籍回來的途中，遇見和尚裝束的寶玉向他下拜，不及招呼詢問，又來了一僧一道夾住寶玉，三人口中作歌飄然遠去。所作之歌即《離塵歌》。

(2) 游：指出家人逍遙、優游。《莊子·大宗師》：“彼，游方之外者也。”

(3) 鴻蒙：原指原始狀態的混沌世界，這里指廣闊高遠的天空。

(4) 吾誰與從：即我與誰從，我與誰一塊兒(游)。從，跟隨，這里是一起、一塊兒。

(5) 渺渺茫茫：“渺?！毙稳菰~疊用，表示程度更高、更深，形容天空高遠廣闊無窮極。

(6) 歸彼大荒：回歸那個大荒山。彼，那、那個。大荒，即大荒山，“浪漫寶玉”的“出生地”。

【譯文】

我所居住的地方啊，在大荒山青埂峰;我所優游的地方啊，是廣闊高遠的天空。誰和我一起優游啊，我又和誰一起優游?天空高遠廣闊無窮極啊，回歸大荒山青埂峰!

【鑒賞】

寶玉的最后結局是出家當和尚，這是他采取的最后一個戰斗行動，他有勝利也有失敗

《紅樓夢》中有“兩個”賈寶玉，一個是浪漫神奇的賈寶玉，一個是現實實在的賈寶玉。賈寶玉的反封建、叛逆性格體現在現實實在的賈寶玉身上，《紅樓夢》的思想主題與現實實在的賈寶玉發生聯系。賈寶玉的來歷、與黛玉的愛情因緣(不是指實際戀愛過程)，則是浪漫神奇的賈寶玉的故事。賈寶玉最后出家當和尚，既是發生在現實實在的賈寶玉身上，又是發生在浪漫神奇的賈寶玉身上，但應該主要發生在現實實在的賈寶玉身上。

浪漫神奇的賈寶玉，是女媧氏補天遺棄在大荒山青埂峰下的一塊頑石，“幻形入世”來到人世間，經歷了種種的幸福與苦難，飽受了復雜的心路歷程，最后又回到大荒山青埂峰下。浪漫神奇的賈寶玉前身又是天上赤霞宮神瑛侍者，他對西方靈河岸上的一株絳珠仙草有灌溉之恩。后來神瑛侍者下凡來到人世間。絳珠仙草念念不忘這段灌溉之恩，心生纏綿不盡之意，便追隨神瑛侍者也下凡來到人世間，立志“把我所有一生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她就是林黛玉。黛玉已經把一生所有的眼淚全償還給他，已經回去了;那么寶玉也應該回去了。這是浪漫神奇的賈寶玉出家當和尚，優游鴻蒙太空的原因。

現實實在的賈寶玉作為一名反封建、叛逆者，出家當和尚去了，這是他采取的最后一個戰斗行動。他的反封建、叛逆性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第一個方面，蔑視功名利祿，反對仕途經濟，視名利場中的人為“祿蠹”;第二個方面，反對封建家長制、封建禮教，爭取個性解放和婚姻自由。第一個方面，他取得了完全的勝利，他始終沒有按照家長所希望并設計的道路走，封建制度塑造人的一套東西在現實實在的賈寶玉身上起不了作用，徹底失敗了。特別有意思的是，寶玉科舉考上了，而且名列前茅，皇上還特別注意到了他，表示對賈氏家族格外“憫恤”，他卻不屑一顧，甩手出家去了，真有把大大小小的封建主們捉弄了一番的意味。第二個方面，他是一半勝利一半失敗。他最終跳出了封建禮教、包辦婚姻的陷阱，沒有就范，讓封建家長們大失所望，并跌入了悲傷痛苦的深淵;但是他也沒有爭取到個性解放、婚姻自由，志同道合、傾心相愛的林妹妹被逼死了，他選擇了出家當和尚這條道路。

寶玉出家勢在必然，曹雪芹為他設計的原意就是這樣(由于曹雪芹的思想局限和時代局限)，并在《紅樓夢》前面八十回中多次作了鋪墊，高鶚順勢而為，將寶玉的最后結局安排為出家當和尚。但是應該指出的是，第一，如我在前面指出的，高鶚將寶玉出家處理成在失玉大病之后，始終處于半瘋癲、精神不正常的狀態下發生，這就有違曹雪芹的原意了;第二，描寫寶玉出家當了和尚后，在途中遇見賈政，“倒身下拜”，是一僧一道“夾住寶玉”離去的，這也有違曹雪芹的原意，有損寶玉的叛逆者形象：他似乎對家庭、對塵世還存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