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詩詞鑒賞《秦可卿臥房內宋學士秦太虛所書對聯》
嫩寒鎖夢因春冷,
芳氣籠人是酒香。
當寶玉被引至寧府上房內間因見《燃藜圖》和對聯而喊著“快出去!快出去”時,“秦氏聽了笑道:‘這里還不好,可往那里去呢?不然往我屋里去吧。’”這一聯是寶玉在秦氏房中所見。
作者在寫這副對聯之前,說“剛至房門,便有一股細細的甜香襲人而來,寶玉覺得眼餳骨軟。連說‘好香!’”作者并說壁上還有“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在寫過對聯后,又詳細地描寫了室內的陳設:“案上設著武則天當日鏡室中設的寶鏡。一邊擺著飛燕立著舞過的金盤,盤內盛著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設著壽昌公主于含章殿下臥的榻(按,所寫應指南朝宋孝武帝劉裕的女兒壽陽公主,她曾臥含章殿檐下,梅花落額上,成五出之花,拂之不去。自后有所謂梅花妝),懸的是同昌公主(唐懿宗的女兒)制的聯珠帳”;以及“西子浣過的紗衾”、“紅娘抱過的鴛枕”等等,無一不充滿著香艷氣味。《海棠春睡圖》指的是唐玄宗曾經將“醉顏殘妝,鬢亂釵橫”睡意朦朧的楊貴妃,比喻“海棠睡未足”(見惠洪《冷齋夜話》引《太真外傳》)。總之,這些人、物和畫幅,并非只是為揭示秦氏臥房的富麗奢華,它還有更深一層的意思,這從對聯中可深刻地揭示出來。
如果從表面看這副對聯不過是說:在梅花盛開的時候,輕寒猶在,縱使成夢,也仍感覺“春冷”。春冷,看似指季節,但含有青春寂寞的意思。春,也可解作春情、情欲。《詩·召南·野有死麕》:“有女懷春。”《脂硯齋重評石頭記》于上聯的下面批曰: “艷極淫極”四字,已透出消息。“芳氣籠人”諸本多作“芳氣襲人”。陸游《村居書喜》云:“花氣襲人知驟暖,鵲聲穿樹喜新晴。”今依庚辰本。籠人,將人籠罩住。下聯說人被酒的香氣所吸引。再從作者點明對聯為秦太虛所寫來看,其中也隱含著“文章”。秦觀,字少游,一字太虛,別號淮海居士。聯語并不出他的《淮海集》。擬作的艷句不稱“秦觀”、“秦少游”、“淮海居士”,偏稱“秦太虛”;在第十一回里借寶玉的眼又重復一次。秦太虛者,其姓同可卿(秦氏),而用其字稱(太虛)幻境。太虛幻境門上有“孽海情天”的匾額。作者用具有宗教色彩的幻境,來說人世間風月情多。在本回(第五回)的最后當寶玉就要夢醒的時候,又寫他依著警幻仙姑所囑,與秦可卿“未免作起兒女的事來”。
通過上面的條分縷析,這對聯語所含的深一層意思已可概見。俞平伯先生于《論秦可卿之死》一文中說:“可卿之在十二釵,占重要之位置;故首以釵黛,而終之以可卿。第五回太虛幻境中之可卿,‘鮮艷嫵媚有似乎寶釵,風流裊娜則又如黛玉’,則可卿直兼二人之長矣,故乳名‘兼美’。寶玉之意中人是黛,而其配為釵,至可卿則兼之;故曰‘許配與汝’,‘即可成姻’,‘未免有兒女之事’。‘柔情繾綣,軟語溫存,與可卿難解難分。’此等寫法,明為釵黛作一合影。”俞先生又說:“但雖如此,秦氏實賈蓉之妻而寶玉之侄媳婦;若依事直寫,不太蕪穢筆墨乎?且此書所寫既系作者家事,尤不能無所諱隱。故既托之以夢,使若虛設然;又在第六回題曰‘賈寶玉初試云雨情’,以掩其跡。其實當日已是再試。初者何?諱詞也。故護花主人評曰:‘秦氏房中是寶玉初試云雨,與襲人偷試卻是重演,讀者勿被瞞過。’”這入骨三分的深刻分析,對我們理解這副對聯就更彰然在目了。被棄于養生堂的孤兒,生長于“寒儒薄宦”之家的秦可卿,竟也墜入“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是干凈”的罪惡之家的深淵,那么賈家怎能不“樹倒猢猻散”而終至于敗亡呢?如果只就這副對聯的字面作解,那無疑只是“皮相”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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