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洛道中作
(其一)
揔轡登長路,嗚咽辭密親。
借問子何之?世網嬰我身。
永嘆遵北渚,遺思結南津。
行行遂已遠,野曠途無人。
山澤紛紆余,林薄杳阡眠。
虎嘯深谷底,雞鳴高樹顛。
哀風中夜流,孤獸更我前。
悲情觸物感,沈思郁纏綿。
佇立望故鄉,顧影凄自憐。
陸機的祖父陸遜,父親陸抗都是東吳名將。他繼承父志,曾任吳國牙門將。吳亡時,他20歲左右,一度深居舊里,勤奮讀書。太康末年,他約29歲,攜同弟弟陸云北上洛陽,求宦謀生。盡管晉武帝統一全國后采取了一些進步措施,社會一度安定、繁榮,但他畢竟是出于無奈,離家遠游;再加翻山過嶺,渡河越川,一路艱難,內心不免矛盾重重,根據途中所見的景物和引起的感觸作了詩二首。這是第一首。
“揔轡”四句寫離家起程。頭兩句是與親人告別的場面描寫。“辭”的是“密親”, “登”的又是“長路”,啟程之難可以想見。親愈密愈不忍辭,路愈長愈不敢登,二者互補,更見出作者內心異常痛苦。 “揔”即由緊緊把持著馬韁繩這一動作的細節,反映他戀戀不舍,依依不忍; “嗚咽”即由涕盈袖、淚相別這一神態表現他欲言無語,心痛如絞。后兩句以回答別人“借問子何之?”說明自己此番遠行的原因是世間之事纏繞自身,為謀出路不得不攜弟北上;也從感情上烘托,充實了前文。因此,起首的場面貌似靜態描寫,馬不行,人不走,遲疑不定,無語凝咽,淚眼相看,實際上凄切不舍,無可奈何的感情無不激蕩于游子與親人的胸臆,也深深感染了讀者。
“永嘆遵北渚,遺思結南津”以工整的對仗歸結上文,引起后文,又形象地勾勒了詩人“登長路”后的情態。他一路長聲嘆息著順沿通向北方的小洲前行,自己的憂思卻似乎一直郁結在與親人分別時的南方渡口。前四句是由靜寫動,情涌于中,這兩句是由動寫靜,思結于懷。
自“行行遂已遠”至“孤獸更我前”八句,均是寫由“遵北渚”、“行已遠”而來的途中情景。首先是“野途曠無人”環境荒涼、空寂。繼而是道路崎嶇,時而翻山,時而越澤,曲折坎坷;時而穿林,時而過原,樹林幽深而草叢茂密。這里氣氛嚴峻,繼“遠”、 “野”、“曠”、 “紆余”、 “杳”、 “阡眠”而來的是谷底猛虎長嘯,樹顛野雞高鳴;中夜則更是或悲風怒號,令人寒栗,或遇孤獸徘徊,令人恐怖。一路“無人”,伴隨弟兄二人的只有荒涼的環境,崎嶇的道路,嚴峻的氣氛而已。由此影射了“世網”——人世間萬事的紛繁、復雜、艱險。不是事出無奈,哪能作此遠游?由此照應起首。
“悲情觸物感”四句是承接旅途而來的嘆息,也是總結全詩后發出的感慨。其中強調了一個“情”和一個“感”。回顧前文,不難得知,乃是離鄉別親的悲傷之情和旅途艱辛的觸物自傷之感。深沉的思念和郁結、縈繞在心頭的憂愁,終于使詩人行行復停停,一再如前之“揔轡”而久立在那里遙望南方的故鄉。此時除了較前更為悲切的懷鄉之情外,又增添了目前處境的孤寂、凄涼,以及瞻望征途與仕途渺茫不可測的惆悵、彷徨之感。這里與詩首一樣,也是“由靜寫動”,于“佇立”之中蘊蓄了詩人更為強烈、纏綿,無法擺脫的憂愁,以及不得不“赴洛”的矛盾心情。
這首詩除了以情動人外,在結構上也十分嚴謹。全詩以“永嘆遵北渚”兩句為承上啟下的紐帶,從痛別、答問到征途、興嘆,每一場面的轉換,無不句句關聯,處處銜接。嚴密的結構與“揔”“辭”“佇立” “顧影”等準確、形象詞語的運用都極好地映襯了作者貫串全詩始終的“悲情觸物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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