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悵望
昧旦多紛喧,日晏未遑舍。
落日余清陰,高枕東窗下。
寒槐漸如束,秋菊行當把。
借問此何時?涼風懷朔馬。
已傷歸暮客,復思離居者。
情嗜幸非多,案牘偏為寡。
既乏瑯琊政,方憩洛陽社。
詩人在夕陽西下殘照里,悵然而望,個中思緒是不言而喻了。詩人沒有用清麗秀句描繪那落日余霞的絢麗,贊賞那深秋山色的幽境,而在淡墨點染中抒發胸中感觸和生活理想,具有明顯的個性色彩和時代折射的影痕。這是一首觸景生情,抒發情理的詩,但又有它明顯的特點,構思不流俗:其一是寓情懷于色彩之中;其二是巧用設問,自然承接過渡,因此顯得清發雋致,如白云映水,白露垂珠。
首起兩句似乎與落日暮秋關系不大,但有深意存焉,堪見深造之發端。幕府內外自早至晚總是紛紛擾擾未能停止,那種“冠蓋縱橫至,車騎四方來”的生活使人煩騷厭倦,這正與結尾抒懷圓合。惟有落日之后倒余下一些倩陰,方可舒展和眺望,因此“高枕”是虛筆,借用陶潛“閑飲東窗”之意,是藝術的圓轉,既符合思緒,又留下對暮秋景色作淡寫的空隙,為抒懷作引梯。寒槐葉落,秋菊可采,一脈素淡秋色,這不能產生壯懷激烈,當也不會高亢引歌,而惟有緣生與淡散相諧的情懷。春色惹人惱,秋色促人愁,愁而生感,感而抒懷,詩人就是這樣把人們通常的心理和生活感受融進了藝術構思里。但馬上轉入抒懷就顯得太直和一般,因此詩人在這個關節上又裝上了更為突兀并可去平顯曲的接榫, “借問此何時,涼風懷朔馬”一聯堪見靈巧匠心。一問一答遂由章節上的過渡躍為思緒上的銜接。《古詩》:“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詩人用其意,進而引發心懷。北風會引起朔馬對故土的懷戀,那么人呢?更何況處世艱難的詩人呢?
下面就是詩人心懷剖白了:本已為晚歸的“斷腸人”悲傷,更何況又是此景此境,自然會愈加思念起那些與親人分離而獨居的人了。詩人似乎是在泛講,然而言外之意已暗示了詩人正是如此,這兩句為進一步抒懷作引子。謝脁由于受到一定政治風浪的沖擊,孤身出仕,常為自己的處境懷有隱憂。事實也如此,他最后也因不肯參與廢立皇帝陰謀而遇害。象“旅思倦搖搖,孤游昔已屢”(《之宣城出新林浦向板橋》)正反映了他倦于行旅,過著離鄉背親的孤獨生涯,所以“已傷”、 “復思”是詩人深切的生活感觸與必然聯想。 “情嗜非多”, “案牘偏寡”,自嘆自感,是實情。自己尚有文才,而欲望也并非太奢,然而生活道路偏偏是艱難,總是離京邑,背親人,旅次他鄉。基于這樣的處境,那么自然他在最后兩句表達出自己的內心思想。 “瑯琊政”用東漢張宗事,張宗是鎮壓赤眉軍的劊子手,因討伐有功遂遷瑯琊相。詩句用其政為嚴猛之意。 “洛陽社”是用東晉董京事,董京系隱士,詩句用隱逸之意。這兩個典故引用得十分巧妙,一人世,一出世,將矛盾統一在自己的生活理想中,即是說,他不想作一個嚴于政守的官吏,只求兼有一種散淡悠閑的生活就滿足了。詩人自以為這樣就把矛盾統一起來了,其實只是反映了他一種矛盾心情罷了,即安于榮仕和畏禍全身的思想矛盾。在另一首詩中他說的“既歡懷祿情,復協滄洲趣”,在實質上也是一種矛盾心境,因此安于榮仕和“懷祿情”顯示其庸俗思想和平庸志趣,所謂求隱逸散淡和“滄洲趣”也只不過是自我安慰和無可奈何的情緒的寫照。當然今天來分析,也不能脫離當時歷史環境,他的心理也是有其社會原因的。我們知道南齊一年之內(494年)改了三個年號,換了三個皇帝。新安王時,謝脁充任中軍記室.連遷驃騎諮議、中書詔誥、中書郎等職。明帝廢新安王后,雖未馬上受到沖擊,但王室如此飄搖不定,怎能不心懷戚戚不安呢?怎能不產生隱遁遠禍的想法呢?由此可見,詩在客觀上還表現了一定時代的壓抑和政治風浪所帶給人們的精神苦悶。這也是謝眺這類抒發情懷的詩歌獲得思想和歷史價值的一個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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