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湖歸出樓中望月
日落泛澄瀛,星羅游輕橈。
憩榭面曲汜,臨流對回潮。
輟策共駢筵,并坐相招要。
哀鴻嗚沙渚,悲猿響山椒。
亭亭映江月,出谷飆。
斐斐氣冪岫,泫泫露盈條。
近矚祛幽蘊,遠視蕩暄囂。
晤言不知罷,從夕至清朝。
《泛湖歸出樓中望月》是一首描寫詩人盡興游覽的狀景詩,通篇襯現著一種追求自然美的高雅情致。全詩用圓熟工整的八對詩句,凝煉而且自如地抒寫了與朋友一起游玩的八種場景。依時間為基本順序,這八種場景分別為:一泛湖,二歸憩,三夜席,四夜聲,五夜影,六夜形,七夜感,八夜談。與歷代游覽詩相比,《泛湖歸》詩的“夜景”題材令人備覺新鮮。
黃昏時在清澈的小湖中蕩漾,入夜后輕輕劃動船槳——詩人開篇伊始便別開生面,全身心沉浸于人性美與自然美的陶冶之中。接下去,詩人寫回到面對著彎彎曲曲小河的亭榭之中,流水時而向詩人前方流去,時而又如同回潮一般折轉回來, “曲汜”之曲折,暗中盡現于“臨流對回潮”的景狀之中。 “憩榭”靜息是那樣恬適,而用夜餐的情形卻又是那樣生動、熱情、風趣:人們丟掉拄杖,你敬我、我邀你地用餐,席上好不熱鬧。當進入夜深人靜的時辰后,詩人筆下的夜景也隨之轉入靜聽、靜望、靜觀的“靜”態,沙灘鴻鳥和山頂猿猴發出叫聲,江中月映、夜風出谷,夜更深時出現籠照山巒的霧靄和掛滿枝條、將落未落的大露珠。這描狀暗合于時間的推移、空間的遠近、聲影形的交替,故曰時、空、象未名而明:詞語中不對時辰、地點和氣象做特別交待,然而時辰、地點和氣象卻表現在詩作所描景狀的各類變化之中。月夜景象可謂維妙維肖、神形俱真了。 “憩榭”、 “臨流”恬靜, “輟策”、 “招要”風趣, “哀鴻”、 “悲猿”警憂,而“月”、 “飆”、 “氣”、 “露”則繪聲繪色,各得其所。
月夜思靜或月夜靜思,其靜態為歷代詩人所憧憬。然而謝惠連筆下的“靜”,卻是更能使人覺察“動”的一種襯托。詩人把這種獨特的“靜境”,凝縮成了兩個詩句: “近矚祛幽蘊,遠視蕩喧囂”。你湊近前去看夜境中的細物,就會改變夜幽靜的看法;你放眼借月光遠望,會發現面前是一個熱鬧非凡的世界。因此詩人陶醉了,癡情了,興奮了,就守著這遠近高低皆聲影相諧、動靜互助的月夜,與朋友交談起來竟收不住話題,從前日傍晚一直到了次日清晨。《泛湖歸》一詩,揭去月夜靜態之罩紗,洞察到一個生機勃勃的世界,既展現了景觀自然之盎然情趣,又抒寫了人心自然之悠然性情。
南宋姜夔有“詩有四種高妙”的論斷,即“理高妙、意高妙、想高妙、自然高妙”。《泛湖歸》詩的描寫,生動逼真、維妙維肖、形神兼備,其“想高妙”是勿庸置疑的了。特別令人贊嘆的,還有它的“意高妙”,即我們所說的構思高妙。詩中多處隱伏著各部分之間的聯系,例如:結尾“晤言”(見面而交談)實際上是與前面的“駢筵”、 “并坐”相吻合的;露珠以“泫泫”狀繪,暗中指出了是在夜至深而天將發白前的一段時間,那時候的露珠格外大,才呈現泫泫欲滴之狀;首以“日落”發語,尾以“清朝”收句,顯然是絕好呼應。此外,如此一派美妙氣象出現在夜里,這顯然是明月灑下的光輝給人們的觀察提供了優越的條件,然而詩人“毫不理睬”月光的美好與可愛,將這種美留給讀者去回味。總之,暗示或暗通,這種“不言而喻”的表現特征與詩人的構思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試與“風鳴兩岸葉,月照一孤舟”(孟浩然)、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李白)等唐詩佳語相對照,《泛湖歸》詩中的明月景象不是別有一番“不名而明”的魅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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