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黃庭堅
借水開花自一奇, 水沉為骨玉為肌。
暗香已壓酴醾倒, 只比寒梅無好枝。
淤泥解作白蓮藕, 糞壤能開黃玉花。
可惜國香天不管, 隨緣流入小民家。
〔水沉〕沉香木。〔酴(tu)醾(mi)薔薇科落葉灌木,初夏開花,大朵重瓣,色白味香。
此詩雖分成兩首絕句,其實是吟詠同一對象,意思密切相聯(lián)。這兩首詩的寫作緣起,據(jù)張邦基《墨莊漫錄》記載是這樣的:“山谷在荊州時,鄰居一女子閑靜妍美,綽有態(tài)度,年方笄也。山谷殊嘆惜之。其家蓋閭閻細(xì)民。未幾嫁同里,而夫亦庸俗貧下,非其偶也。山谷因和荊南太守馬瑊中玉《水仙花》詩……蓋有感而作。”看來這兩首詩抒發(fā)的是一種對明珠投暗的嘆惜與哀憐。
第一首主要寫水仙花品格與芳德,有贊嘆也有惋惜,贊嘆是主要的。詩開頭說:“借水開花自一奇。”一般的花卉都長在泥土之中,而水仙卻一反常規(guī)生在水中,這是很奇特的。這里詩人除了指出水仙生物學(xué)上的奇特外,還揭示出水仙冰清玉潔的品格是如何養(yǎng)成的。在這樣清潔處生長的水仙“水沉為骨玉為肌”,她的肌膚如同美玉一樣光澤細(xì)潤,她的骨骼象沉香木一樣散發(fā)著幽香。詩人并不是直接敘說水仙的模樣,而是用了兩個貼切的比喻來形容她的幽雅馨香,意象空靈,韻味裊娜。詩人以擬人手法用香骨玉肌比喻水仙的枝莖,詠花也是贊人,對花的贊美中蘊含著對人的憐惜。
詩人猶不盡意,又把噴香的酴醿拿來作比。“暗香已壓酴醿倒”,用“壓倒”二字,可謂不遺余力了。水仙香自香矣、潔亦潔矣,然而不幸的是她那么柔弱,和梅花相比,雖都芬芳于寒冷的時節(jié),她卻沒有梅花傲然霜雪的強枝硬干,只適宜在溫室中展示自己的楚楚芳姿。這只能算是性格的差異,她并不因此而有妨自己獨特的美麗。可是,性格中缺少這堅強的一面,不能抗御外部的侵凌,她的淪落俗塵不也正與此有關(guān)嗎?柔順也是招人喜愛的,但也往往由于柔順而導(dǎo)致命運的不幸。所以詩人以梅與水仙相比,是對水仙表示關(guān)懷與深切的嘆惜。
如果說上一首是對水仙的愛憐的話,下一首則是對有著水仙花一樣美好品格的不幸女子的同情。
在這一首里,詩人不再提起水仙花了。詩人轉(zhuǎn)換思路,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對水仙花般美好少女厄運根源的探尋。詩人開始就說,淤泥之中也能生出潔凈的白蓮藕,糞壤上也能開放芬芳的黃玉花。她們的出身是低下的,但她們自身的一切卻并不因此而卑賤,她們的高雅美妙應(yīng)當(dāng)?shù)玫劫p識,但是昏聵的老天那會有什么愛惜之心,這些命運澆薄的國色天香只能墜落污濁,自開自朽了。詩人那股質(zhì)直的不平義氣,溢于言表。
我們看這兩首詠水仙的詩,第一首寫水仙的溫柔秀雅,筆觸是纖細(xì)的,香骨玉肌,造意雅致。而第二首寫心中的不平,運筆大開大合,淤泥糞壤,遣辭粗放。但是,對立的格調(diào),卻不導(dǎo)致兩詩的乖戾,詩人的同情哀嘆象一條練索把兩者緊密地聯(lián)系起來、協(xié)調(diào)起來。細(xì)致處表現(xiàn)著無限的愛惜心情,粗放處沖蕩著質(zhì)直的不平之氣;愛惜是粗放的理由,粗放是愛惜的聲張。錯落中的有致,差異中的統(tǒng)一,表現(xiàn)出詩人高超的藝術(shù)腕力。然而藝術(shù)的高超還只是詩篇流傳原因的一方面,對美好事物的憐惜與同情是它具有永久性魅力的最根本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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