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上(上讀上聲,登也)與白云齊1,萬古荒涼楚水西2。官舍已空秋草綠(古縣),女墻猶在夜烏啼(抱城字,不脫古字)。平江渺渺來人遠3,落日亭亭向客低。沙鳥不知陵谷變(收古字),朝飛暮去弋陽溪4(切余干)。
詩格渾逸而句解煩碎,為教初學看題,不得一字放過也。詩要字字讀,遺山豈欺予哉!
【校記】
1.上與白,《全唐詩》一作“迢遞楚”。
2.荒涼,《全唐詩》一作“蕭條”。
3.遠,《全唐詩》一作“夕”。
4.飛,《全唐詩》一作“還”。去,《全唐詩》一作“往”。
【箋釋】
[余干] 唐時屬江南道饒州。《太平寰宇記》卷一○七“饒州余干縣”:“白云亭,在縣西南八十步,旁對干越亭而峙焉。跨古城之危,瞰長江之深,隨州刺史劉長卿題詩曰:‘孤城上與白云齊’,因以白云為號。”據此,余干白云亭,乃因長卿此詩句而得名,非先有此亭名而有此詩也。此詩當與《余干旅舍》作于同時,即上元元年(760)至寶應元年(762)間。
[楚水] 泛指古楚地的江河湖澤。庾信《三月三日華林園馬射賦》:“橫弧于楚水之蛟,飛鏃于吳亭之虎。”劉長卿《明月灣尋賀九不遇》:“楚水日夜綠,傍江春草滋。”
[女墻] 《釋名·釋宮室》:“城上垣曰睥睨,亦曰女墻,言其卑小,比于城,若女子之于丈夫也。”
[亭亭] 高聳貌。《文選·張衡〈西京賦〉》:“干云霧而上達,狀亭亭以苕苕。”薛綜注:“亭亭、苕苕,高貌也。”傅玄《短歌行》:“長安高城,層樓亭亭。”
[陵谷] 《詩經·小雅·十月之交》:“高岸為谷,深谷為陵。”《晉書》卷三四《杜預傳》:“預好為后世名,常言‘高岸為谷,深谷為陵’,刻石為二碑,一沉萬山之下,一立峴山之上。曰:‘焉知此后不為陵谷乎?’”
[弋陽溪] 余干縣城西面的一條溪水。
【輯評】
《唐詩鼓吹評注》卷七:此登城而感興廢也。首言此城高與云齊,長枕于楚水之西,而蕭條已非一日矣。夫所謂蕭條者,官舍空而秋草綠,女墻在而夜烏啼,所見于楚水之西如是也。余且為之望平沙之渺渺,睹落日之亭亭,事有興廢,誰不憐之?乃沙鳥無情,不知陵谷之有遷變,朝來暮去于弋溪之上,非不悠悠自適也,亦知萬古之為蕭條哉?
《貫華堂選批唐才子詩》卷二:(前解)一,寫古城之高;三、四承二,寫古城之蕭條。然看其一中有“上與”二字,即知早已寫到登古城者,二中有“萬里”與“楚水西”五字,即知早已寫到登古城之人,其胸中有兩行熱淚,一時且欲迸出來也。(后解)上解只寫古城城上,此解又寫城上回望也。“平沙渺渺”,寫城上人欲去何處。“落日亭亭”,寫城上人欲待何日。然則只好心絕氣絕于此弋陽溪上耳,而其如陵谷之又更變何?我能為無知之飛鳥也哉?
《昭昧詹言》卷一八:首二句破題:首句破“城”字而以“上與白云齊”五字為象,則不枯矣;次句上四字“古”字,下三字“余干”。三、四賦古城,而以“秋草”、“夜烏”為象,則不枯矣。以情有余味不盡,所謂興在象處也。言外句句有登城人在,句句有作詩人在,所以稱為作者,是謂魂魄停勻。
《詩境淺說》丙編:盛唐之詩人懷古,多沈雄之作,至隨州而秀雅生姿,殆風會所趨耶?此詩首句總寫古城之景,次句總寫蕭條之態,三、四承次句,實寫其蕭條。昔之官舍,衣錦排衙,今則秋原草沒;昔之女墻,嚴城擁雉,今則夜月烏啼。五、六亦承次句,虛寫其蕭條,極目平沙,更無人跡,惟有向人斜日,伴憑高游客,少駐余光。末句謂一片荒城,消沈多少人物,而飛鳥無情,依舊嬉翔朝暮,鳥而有知,其亦如令威之化鶴歸耶?登臨覽勝者,每當夕陽在野,易發思古之幽情,如近人《金陵》詩云:“芳草久荒邀笛步,夕陽還上勝棋樓。”《南陽》詩云:“疆里久荒申伯國,夕陽誰問漢家營。”《秦州》詩云:“鹿場零雨迷周道,雁影斜陽沒漢宮。”皆有對此蒼茫之嘆。因錄長卿“落日”句,偶憶及之,后之覽者,其有同感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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