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居古城陰,迢遞通萬竹。
林光落虛牖,坐愛衣裳綠。
齋余孤磬遠,茶罷微煙續。
道人恬重立,淡然無眾欲。
譬彼石根泉,亭亭湛寒淥。
《游北寺竹林》選自 《眉庵集》卷一,是一首紀游詩。粗看之下,似與一般同類詩體無甚差別,只寫了眼中所見之景、之人、之生活。但細細咀嚼,在平和、沖淡的描繪中,包含著無限禪意。
全詩一開頭展示的是一幅清靜幽雅的圖畫: 青青的竹林、簡陋的寺院,再加上一個幾乎分辨不出的僧人的影子 (因為他的衣裳顏色已經溶入竹林“綠”光的大背景之中了)。我們從這里看到,自然環境與人文景觀渾然一體、人與萬物和諧相處、悠然自得。按照禪宗的觀點,人是自然的一部分,是造化生生不息無窮流變中產生的一種形式、一個衍生物。因此人并無權利要求在自然界占一特殊地位,更無權利破壞自然、戕害萬類眾生,而應將自己的“小我”化入宇宙的 “大我”,與之同脈搏共呼吸。最后,甚至連“大我”、“小我”之辨也不存在,達到 “無我”、無他、不生不滅的境界。
接下來詩人描繪了僧人最基本的日常生活——齋飯與吃茶。按一般人想象,所謂修行就是盤腿而坐、日日夜夜在繚繞的香煙中誦讀經典。這種理解是極為膚淺的,可以說只得到禪宗的皮毛。禪宗的真諦是“平常心即道”。因為,禪既是讓人理解世界萬物的一種智識,是供人信仰的一種宗教,又是一種教人如何體察生命的大智慧。因此,禪賦予日常生活以無限的價值。人無需向虛無飄渺的世界中去找佛理,而應隨時隨地體會到 “當下”周邊美好的事物,體會到日常生活種種細節之美妙。無限就在每一剎那的有限之中,實相時時刻刻與我們同在。真正的超脫并非超然物外,而是“自性”無限富足而不執著于外物。因此,從禪的角度看,無論是“齋余”還是“茶罷”,無論是悠遠的“孤磬”,還是時斷時續的 “微煙”,都體現了無處不在、無時不在的 “佛性”。著名的南宗禪師趙州從諗告訴其弟子,佛法就是 “饑來即食,困來即眠”,或“吃茶去”、“洗缽去”。因為正是在這些看似簡單、平常而又瑣碎的日常生活細節中,顯示了禪的體察生命的大智慧。
但是,決不能因此而把“平常心即道”理解為自然主義。自然主義主張本能、欲望的放縱和宣泄,而禪則要求信奉它的生活之道的人們“淡然無眾欲”。因為有欲就有對外物的執著,有執著就會產生煩惱與痛苦,陷入執迷不悟的 “無明”境地。只有不執著于外物,心才能如石根泉水般清徹、澄明、自由、活潑地流動,最后匯入那廣闊、平緩的大江大河,進入幸福的 “般若” (大智慧) 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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