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貞節坊
慈城尚志路有一座明代貞節坊,該坊為表彰馮有經的母親劉氏而建。
馮有經(1566—1615),萬歷十七年(1589)進士,曾經給萬歷帝的太子朱常洛當過九年老師,于萬歷四十三年(1615)去世,終年五十歲。朱常洛(1582—1620)也就是明光宗,萬歷帝的長子,生來不討萬歷帝喜歡,十九歲才勉強被立為太子,擔驚受怕二十年,繼承皇位后只過了一個月就駕崩了。
有經去世后,同鄉楊守勤(1566—1620)寫有《奉議大夫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院侍讀馮孝子源明先生行狀》,敘述他的生平。守勤是萬歷三十二年(1604)的狀元,也給太子當過老師。守勤考中狀元不久,即回鄉為母丁憂三年,任東宮講官當在萬歷三十五年(1607)之后。縣志記載,守勤上課時,太子“每為竦聽”,好像有點怕他這個老師。相比之下,還是有經與太子的關系更親近一些。
有經還有一位大名鼎鼎的門生錢謙益(1582—1664),萬歷三十八年(1610)進士,清初文壇領袖。謙益在有經去世多年后撰有《慈溪馮氏先塋節孝碑記》,講述有經家族三代人的慈孝故事,碑文約1700字,大意是說:
有經的先祖馮叔和,五代之際為吳越國尚書,入宋后歸隱慈溪。有經的父親馮讃是叔和的二十六世孫,寓居北京,占籍錦衣衛,于嘉靖四十三年(1564)中順天鄉試舉人;繼配劉氏,也就是有經的生母。
馮讃是一位孝子,曾去很遠的地方教書,他賺來的錢原封不動地全部交給他的父母,自己沒有“小金庫”。他的繼妻劉氏,勤儉持家,也從不私下向丈夫要錢。馮讃去世時,劉氏才二十二歲,有經才五歲。馮讃臨終前指著年幼的兒子對劉氏說:“孩兒快出生時,我夢見一個老人對我說‘這是節婦的兒子,送給你當兒子’。倘若夢里的話能夠應驗,我死而無憾了。”言下之意,是希望劉氏為了孩子的將來,當一個節婦。劉氏當即“剺面絕食”,表示了守節的決心。
馮讃的遺愿和劉氏的決心,反映了封建禮教思想對人的束縛,但也不完全是。當時社會并未絕對禁止改嫁,但輿論普遍認為改嫁是一種恥辱,會連累兒女被人瞧不起;反之,撫孤守節可以光耀門庭,有時宗族和官方也能為節婦提供生活援助,從而為兒女的成長提供有利條件。因此,劉氏守節更多的是在為兒女著想,是母親慈愛的一種體現。
馮讃去世后,因家境貧困,劉氏只能將丈夫的靈柩暫寄于娘家墓地,自己帶兒子回娘家居住。這時,馮讃的大哥居然還拿著祖上留下的債務要求孤兒寡母分擔;劉氏本可以拒絕,因為丈夫剛死,哪有錢分擔債務。但她非常堅強,把丈夫的遺產全部用于還債,以至于家中一貧如洗,日落西山時還無米下鍋,常在半夜里抱著孩子哭。盡管如此,無論宗人怎么誘勸,她都從未動過改嫁的念頭。
有經六歲開始上學。劉氏家教很嚴,半夜三更了,還一邊做女紅,一邊督促兒子讀書,寂靜的夜空常常傳來有經的瑯瑯書聲。由于天資聰明加上慈母嚴教,有經二十歲就考中舉人,二十三歲考中進士。之后,相繼任翰林院編修、右春坊右中允。
萬歷二十五年(1597),劉氏五十歲了。有經上疏為母請旌,朝廷下詔為劉氏建一座貞節坊,全名為“旌表嘉靖甲子科順天舉人馮讃繼妻劉氏之門”。又過了九年,有經五品滿三考,贈父親馮讃如其官,母親劉氏封太宜人。至此,有經顯親揚名的理想實現了。
萬歷二十八年(1600),有經三十四歲,擔任東宮講讀官,成了太子的老師。他對太子很嚴格,有一次他以講讀官的身份進拜太子,太子并未起而受拜。他當即對太子說:“微臣沒什么才能,勉強擔任太子講師,只因教得不好,致使太子失禮,微臣有罪。”太子一下子明白了,這話聽起來是自我批評,其實在拐彎抹角地批評太子失禮。太子被點醒了,當即認錯。
也是在這一年,有經向朝廷請假,請求回鄉正式安葬父親。一晃三十年,馮讃的棺木已經朽壞,需要更換新的。當眾人打開棺木,只見馮讃貌如生人,仿佛就為了與他這位優秀的兒子再見上一面。有經當即哭得昏死過去,吐了很多血。他和母親護送馮讃靈柩回故鄉安葬。他向朝廷請假,請求為父親守墓三年,因為當年父親去世時他才五歲,未曾守墓,朝廷因怕耽誤太子學業,沒有批準。太子常洛也幾次問起馮先生回來了沒有,對他很是惦記。于是吏部敦促他即刻回朝。
有經任東宮講讀官九年,屢獲升遷。他白天在宮里給太子上課,晚上回到家里還要恭恭敬敬聽母親教誨,每次母親稍有不高興,他都會跪下請罪,直到讓他起來他才敢起來。他在給太子講課時,每次提到母親,都會顯露出對母親的無限崇敬之情。太子也很受感動,曾說:“馮先生,孝子也。”
由于萬歷帝長期不理朝政,官員紛紛辭職回鄉,與此同時,朝廷黨爭紛起。有經不愿卷入其中,也萌生退意。萬歷三十四年(1606),首輔沈一貫告老還鄉,朝野輿論都對他評價不高。有經因為與一貫同鄉,也跟著受非議。萬歷三十七年(1609),繼任首輔葉向高在《宮僚徑去揭》中說道“馮有經以被言求去,二十九疏未蒙批發”。也就是說,有經曾二十九次提出辭呈,萬歷帝就是不表態。無奈之下,他只好親自來到文華門,將官印交給葉向高,徑自走了。向高向萬歷帝報告這件事,意在勸諫皇帝,結果他的奏章也和有經的辭呈一樣,皇帝同樣不予理睬。
有經辭職后閑居京城,一心奉養老母。又過了七年,老母壽終,有經悲痛欲絕,好像生命沒有了寄托。過了周年祭,悲痛也沒有絲毫減輕。這時他的夫人得了重病,彌留之際仿佛看到婆婆劉氏在她身邊。有經哭道:“人死后若能和父母團聚,我寧愿現在就死!”說罷竟一慟而絕,追隨母親而去。
有經有三個兒子:爾偃、爾發、爾達。爾偃去世早,爾發承蔭。天啟初年,錢謙益曾去京城近郊的有經殯宮吊唁,他問爾發:“世道混亂,若現在將先生靈柩返葬故鄉,怕是困難很大,但久拖下去也不是辦法,你打算怎么辦?”爾發答道:“父親生前常說,姜太公家族三代,都是不遠千里將靈柩運回故鄉安葬,以此表示沒有忘記根本。父親臨終前還說想親自把祖母的靈柩運回故鄉安葬。我若不能實現父親遺愿,將來又有什么資格教育我兒子呢!”
不久,爾發參加天啟四年(1624)的科舉考試,因落榜心情郁悶,竟一病不起,不久病逝。至此,三兄弟就只剩爾達一人了,且尚未成年。爾達為了實現父親和兄長要將靈柩歸葬故鄉的遺愿,于崇禎二年(1629)從京城出發,以一個孤童的身份,帶著祖母、父母、兄長三代人的靈柩,還要指揮那些仆人,跋山涉水四千里,歷盡千辛萬苦,終于將靈柩運回故鄉慈城安葬。
有經家族三代人的故事講完了,錢謙益意猶未盡,他認為楊守勤所撰行狀稱有經為“馮孝子”很恰當,他說:本朝館閣大臣官階都比馮先生高,但沒有一個以孝子稱的;馮先生曾被太子稱為孝子,雖然官沒做到頂級,也可以無憾了。
謙益所撰節孝碑的最后還有一段銘文,大意是說:
可嘆孝子馮讃,英年早逝,留下孤兒,如春草得不到雨露滋潤。可嘆節婦劉氏,德如高山,節如冰霜,她像母鳥育雛,養育了馮家兩代人,把一個可憐的孤兒培養成皇帝的老師。有經在朝侍奉太子,在家侍奉母親,母子都獲得朝廷的隆重表彰。有經一生好像就為了母親活著,母親去世不久,他也去世了,從此太子失去了一位好先生,九泉之下卻多了一位孝子。有經的幼子爾達,只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卻不怕路遠難行,把家族三代靈柩運回故土安葬,孝心就和他父親一樣。節婦孝子魂歸故里,他們的品德就像山慈水一樣莊嚴美麗。若不是這樣的好山好水,又怎能蘊藏生生不息的天地元氣?愿這天地元氣,化作一代代仁人孝子,造福于民,建設王道國家。
作者最后自謙道:雖然文筆不好,但對去世的這幾位節婦孝子懷有深厚感情;希望后人看到石碑上的文字,會永遠記得他們。以馮有經為代表的慈溪馮氏家族世代節孝,故名“慈溪馮氏先塋節孝碑記”。
謙益撰寫此碑時,已是清順治五年(1648),距有經去世已有三十三年,距明朝滅亡也有幾年了。朝代更替,物是人非,不變的卻是人間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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