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詩詩群·章德益·高原的誕生》新詩鑒賞
從古猛士仆地的身軀中徐徐隆起
高原,開始隆升起最初的骨骼
血肉之軀臥地,如緊閉之蚌
微微啟開,吐出血滴煉成太陽
背脊拱升起巖體
胸脯綿延成平野
目光徐徐滑動,漸漸隕滅成幽冷地平線
指縫楔入巖層
有第一顆青草沿指尖悄悄吐綠
嶙峋的肌腱,石化成西部最初的輪廓
地殼在一顆心臟的重擊下顫栗
高度終于沿著他背脊線的弧度
突破,徐徐上升
身軀最終彎成一張拉開的強弓
生命的最后姿式
呼嘯著射出最初的山群
巖層狂歡,血淚呼喚高度
凝固的時間裂開,巖石迸裂
紫色的閃電中,云層與巖流與熔漿交歡
渴望全部的血肉化為熔巖上升
撫摸最初的天空
殉道者的血肉冷凝為土地
而靈魂體現為至高的山岳
最后勃動于喉管的呼喚
也漸次飛出
飛成高原上最初的鷹
盤旋于蒼穹上的點點遺言
千萬年飛入代代仰望者的瞳孔
一曲石化的頌歌,充盈天地
禮贊著一塊古大陸悲壯的新生
“從古猛士仆地的身軀中徐徐隆起/高原,開始隆升起最初的骨骼”。這首詩從一開始就進入了奇詭的內心視象,“古猛士” 的倒下不再是悲劇,而是以死亡換得了生命的永恒,這是高原最初的血緣,西部最初的骨骼。中國傳統文化性格中天人合一的精神,就這樣得到了渾融的展現。古猛士不是要劈開混沌劃出天地,而他本身就是天地造化的靈魂!
這是一個從容不迫真體內充的意象,下面的一系列意象都圍繞著這個核心意象展開。“血肉之軀臥地,如緊閉之蚌/微微啟開,吐出血滴煉成太陽/背脊拱升起巖體/胸脯綿延成平野/目光徐徐滑動,漸漸隕滅成幽冷地平線”。古猛士的鮮血被想象為珍珠——太陽,蘊育這珍珠——太陽的,竟是僵硬如蚌的身軀。這里道出了死亡和創造的關系、無盡的受難和永恒的超越之間價值的對比,它們是等值的!猛士的背脊、胸脯、目光分別幻化成西部的巖體、平野、地平線,這些意象是何等恢宏壯烈!但詩人的敘述語調是極為舒緩平靜的,他甚至是克制著感情的沖動,以增強詩歌更內在更恒久的張力。
接下來,詩人又開始追求迅猛激蕩。“身軀最終彎成一張拉開的強弓/生命的最后姿式/呼嘯著射出最初的山群/巖層狂歡,血淚呼喚高度……”這是有強烈速度感、沖擊力的意象群。詩人的用力處在于“呼嘯著”三個字,它們與前兩節造成對比。我們注意到前兩節的疊音形容詞,“徐徐”、“微微”、“漸漸”、“悄悄”等,有效地控制了詩的效果。而這里,卻用了“呼嘯著射出”、“巖層狂歡”、“血淚呼喚”、“時間裂開”、“巖石迸裂”、“云層與巖流與熔漿交歡”等等這些騷動與喧囂的動詞。這樣,此詩就在動與靜中得到了新的高度的平衡,讀者的閱讀過程也充盈著張弛有致的愉快。
以上意象的構成大都與古猛士的身軀有對應關系,如背脊對巖體,胸脯對平野,血滴對太陽等。詩人的想象力是超拔的,但僅是如此還不能突破“筆補造化”的一般層次。下面的一節,詩人的體驗趨臨高峰狀態,擺脫了兩者在具象上的相似點,而專力于內在精神的同構:古猛士的“靈魂體現為至高的山岳”。他“最后勃動于喉管的呼喚”犀利地飛上天空,成為“高原上最初的鷹”,而鷹又變做古猛士的“點點遺言”,萬古常新地點亮高原后代們的眼睛! 這一節來得格外漂亮! 詩人憑虛展開,下筆凌厲,高原的誕生就這樣完成了。這種脫形以盡意的手法,能在詩人的意圖和讀者的接受之間產生更大的彈性,使情感從具體的畫面飛升到更為空濛博大的境界之中。靈魂為山岳,呼喚為鷹,這種意象的生成,是詩人生命深處劇烈沖突的結果,正像詩人說的,這是 “悲壯的新生”。
這首詩生氣遠出堪與造化爭奇,是章德益對西部地貌的鐘愛所致,更重要的是對西部人精神內核的深刻把握所致。至此,那位仆地的古猛士象征著誰,或者說他的后裔是誰,還用得著詩人說出嗎!? 此詩的基本框架借助于古代神話盤古 “開天辟地”,詩人吸取了這個神話的精髓,并將今天西部人民的精神灌注其間,這就使此詩具有了相當濃郁的由歷史感貫通的當代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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