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白起王翦列傳第十三·秦始皇既滅三晉[1]，走燕王，而數(shù)破荊師。》鑒賞

秦將李信者，年少壯勇，嘗以兵數(shù)千逐燕太子丹至于衍水中^[2]，卒破得丹^[3]，始皇以為賢勇。于是始皇問李信：“吾欲攻取荊，于將軍度用幾何人而足^[4]?”李信曰：“不過用二十萬人。”始皇問王翦，王翦曰：“非六十萬人不可。”始皇曰：“王將軍老矣，何怯也! 李將軍果勢(shì)壯勇^[5]，其言是也。”遂使李信及蒙恬將二十萬南伐荊。王翦言不用，因謝病^[6]，歸老于頻陽^[7]。李信攻平與^[8]，蒙恬攻寢^[9]，大破荊軍。信又攻鄢郢^[10]，破之，于是引兵而西，與蒙恬會(huì)城父^[11]。荊人因隨之^[12]，三日三夜不頓舍^[13]，大破李信軍，入兩壁^[14]，殺七都尉^[15]，秦軍走^[16]。

始皇聞之，大怒，自馳如頻陽^[17]，見謝王翦曰^[18]：“寡人以不用將軍計(jì)，李信果辱秦軍。今聞荊兵日進(jìn)而西，將軍雖病，獨(dú)忍棄寡人乎!”王翦謝曰^[19]：“老臣罷病悖亂^[20]，唯大王更擇賢將^[21]。”始皇謝曰：“已矣，將軍勿復(fù)言^[22]!”王翦曰：“大王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萬人不可。”始皇曰：“為聽將軍計(jì)耳。”于是王翦將兵六十萬人，始皇自送至灞上^[23]。王翦行，請(qǐng)美田宅園池甚眾^[24]。始皇曰：“將軍行矣，何憂貧乎?”王翦曰：“為大王將，有功終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向臣^[25]，臣亦及時(shí)以請(qǐng)園池為子孫業(yè)耳。”始皇大笑。王翦既至關(guān)^[26]，使使還請(qǐng)善田者五輩^[27]。或曰：“將軍之乞貸^[28]，亦已甚矣^[29]。”王翦曰：“不然。夫秦王怚而不信人^[30]。今空秦國甲士而專委于我^[31]，我不多請(qǐng)?zhí)镎瑸樽訉O業(yè)以自堅(jiān)^[32]，顧令秦王坐而疑我邪^[33]?”

王翦果代李信擊荊。荊聞王翦益軍而來，乃悉國中兵以拒秦^[34]。王翦至，堅(jiān)壁而守之，不肯戰(zhàn)。荊兵數(shù)出挑戰(zhàn)，終不出。王翦日休士洗沐^[35]，而善飲食撫循之^[36]，親與士卒同食。久之，王翦使人問軍中戲乎^[37]? 對(duì)曰：“方投石超距^[38]。”于是王翦曰：“士卒可用矣^[39]。”

荊數(shù)挑戰(zhàn)而秦不出，乃引而東^[40]。翦因舉兵追之，令壯士擊，大破荊軍。至蘄南^[41]，殺其將軍項(xiàng)燕，荊兵遂敗走。秦因乘勝略定荊地城邑^[42]。歲馀，虜荊王負(fù)芻^[43]，竟平荊地為郡縣。因南征百越之君^[44]。而王翦子王賁，與李信破定燕、齊地。

【段意】 著重寫秦滅楚之戰(zhàn)。其中有二層內(nèi)容：一是秦伐楚，秦始皇不聽王翦之言，誤用李信而輕舉妄動(dòng)，王翦托病辭官，戰(zhàn)事果失利;二是秦始皇悔過，重新起用王翦，王翦伐楚，以逸待勞，尋找戰(zhàn)機(jī)，大破楚軍。不久，攻滅楚國。

注釋

[1]三晉:指由晉分裂而為的韓、趙、魏三國。[2]燕太子丹:姬丹,燕王喜的太子。衍水:即今遼寧太子河。[3]此句說,終于擊敗燕軍俘獲太子丹。[4]度(duo):推測(cè),估計(jì)。[5]果勢(shì):果敢。[6]謝病:托病辭官。[7]此句說,回頻陽養(yǎng)老。[8]平與:按“與”乃“輿”之訛。平輿,楚邑,即今河南平輿。[9]寢:楚邑,在今安徽臨泉。[10]鄢郢:即鄢。[11]城父(fu):楚邑,在今安徽亳(bo)縣東南。[12]隨之:尾隨秦軍。[13]頓舍:停止,住宿。[14]壁:壁壘。[15]都尉:武官名,職位略次于將軍。[16]走:敗逃。[17]如:往。[18]謝:認(rèn)錯(cuò)。[19]謝:推辭。[20]罷:通“疲”。悖亂:惑亂。[21]唯:語首助詞,表示希望。[22]以上二句說,好了,將軍別再推辭了。[23]灞上:地名,在今陜西西安東。[24]請(qǐng):求賜。[25]此句說,故趁大王親近臣時(shí)。[26]關(guān):指函谷關(guān),舊址在今河南靈寶東北。[27]五輩:五批。[28]乞貸:請(qǐng)求借貸。指請(qǐng)求田宅。[29]甚:過分。[30]怚:同“粗”,粗暴。[31]空:傾盡。委:委托。[32]自堅(jiān):指自己主動(dòng)表示為秦王效命的心意十分堅(jiān)定。[33]顧:反而。坐:無緣無故。全句說,反要讓秦王無緣無故來懷疑我嗎。[34]悉:全部。[35]休士洗沐:使士兵休息,沐浴。[36]撫循:撫慰。[37]問軍中戲乎:探聽軍中玩什么游戲。[38]方:正在。投石超距:投擲石頭,跳高跳遠(yuǎn)。指?jìng)鋺?zhàn)活動(dòng)之類。[39]可用:可以出戰(zhàn)。[40]引而東:領(lǐng)軍東撤。[41]蘄(qi):楚邑,在今安徽宿縣南。[42]略定:攻占,平定。[43]荊王負(fù)芻:楚王熊負(fù)芻,公元前227—前223年在位。[44]百越:古族名,部落眾多,故名,分布于長江中下游以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