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田單列傳第二十二·頃之[1]，燕昭王卒[2]，惠王立[3]，與樂毅有隙[4]。》鑒賞

田單聞之，乃縱反間于燕^[5]，宣言曰：“齊王已死，城之不拔者二耳^[6]。樂毅畏誅而不敢歸，以伐齊為名，實欲連兵南面而王齊^[7]。齊人未附，故且緩攻即墨以待其事^[8]。齊人所懼，唯恐他將之來^[9]，即墨殘矣 ?！毖嗤跻詾槿唬跪T劫代樂毅。

樂毅因歸趙^[10]，燕人士卒忿。而田單乃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于庭，飛鳥悉翔舞城中下食^[11]。燕人怪之^[12]。田單因宣言曰：“神來下教我?！蹦肆畛侵腥嗽唬骸爱?dāng)有神人為我?guī)??！庇幸蛔湓唬骸俺伎梢詾閹熀?”因反走^[13]。田單乃起，引還^[14]，東鄉(xiāng)坐^[15]，師事之。卒曰：“臣欺君，誠無能也。”田單曰：“子勿言也!”因師之。每出約束^[16]，必稱神師^[17]。乃宣言曰：“吾唯懼燕軍之劓所得齊卒^[18]，置之前行^[19]，與我戰(zhàn)，即墨敗矣。”燕人聞之，如其言。城中人見齊諸降者盡劓，皆怒，堅守，唯恐見得^[20]。單又縱反間曰：“吾懼燕人掘吾城外冢墓^[21]，僇先人^[22]，可為寒心^[23]?！毖嘬姳M掘壟墓，燒死人。即墨人從城上望見，皆涕泣，俱欲出戰(zhàn)，怒自十倍。

田單知士卒之可用，乃身操版插^[24]，與士卒分功^[25]，妻妾編于行伍之間^[26]，盡散飲食饗士^[27]。令甲卒皆伏^[28]，使老弱女子乘城^[29]，遣使約降于燕，燕軍皆呼萬歲。田單又收民金，得千溢^[30]，令即墨富豪遺燕將^[31]，曰：“即墨即降，愿無虜掠吾族家妻妾，令安堵^[32]?！毖鄬⒋笙玻S之。燕軍由此益懈。

田單乃收城中得千馀牛，為絳繒衣^[33]，畫以五彩龍文，束兵刃于其角，而灌脂束葦于尾^[34]，燒其端。鑿城數(shù)十穴，夜縱牛，壯士五千人隨其后。牛尾熱，怒而奔燕軍，燕軍夜大驚。牛尾炬火光明炫耀^[35]，燕軍視之皆龍文，所觸盡死傷。五千人因銜枚擊之^[36]，而城中鼓噪從之，老弱皆擊銅器為聲，聲動天地。燕軍大駭，敗走。齊人遂夷殺其將騎劫^[37]。燕軍擾亂奔走，齊人追亡逐北^[38]，所過城邑皆畔燕而歸田單^[39]，兵日益多。乘勝，燕日敗亡，卒至河上^[40]，而齊七十馀城皆復(fù)為齊。乃迎襄王于莒^[41]，入臨菑而聽政。

襄王封田單，號曰安平君。

【段意】 寫田單施展奇謀，大破燕軍于即墨，并乘勝恢復(fù)齊國的過程。具體寫出他的奇謀妙計：施反間計以去燕強將;遺食米，集飛鳥，拜神師以穩(wěn)定軍心，迷惑敵人;誘敵劓齊戰(zhàn)俘，掘齊墳?zāi)挂约R人奮戰(zhàn);伏甲兵，露老弱，稱“即降”以懈敵斗志;設(shè)計并使用火牛陣以襲擊敵人。

注釋

[1]頃之:不久。[2]燕昭王:名平,公元前311—前279年。[3]惠王:昭王子,史失名,公元前278—前272年在位。[4]有隙:有矛盾。[5]縱:行。反間:指離間敵人,以挑起內(nèi)訌,為己造成可乘之機。[6]二:指莒和即墨二城。[7]連兵:結(jié)合兵力。南面而王齊:在齊國自己獨立稱王。南面:古代天子、諸侯南面聽政,故以南面喻君王。[8]待其事:等待即墨人慢慢地歸附后再舉事。事:指正式反叛。[9]唯恐他將之來:只怕別的將官前來。[10]歸趙:樂毅被奪兵權(quán),不敢歸燕,遂奔趙,因其本趙人,故云歸趙。[11]飛鳥句指:城中人每食必祭于庭,庭院中便有殘余米粒,因而城外飛鳥都聚集于城上盤旋飛舞,伺機下地啄食。[12]怪之:以之(飛鳥翔集于城上)為怪。[13]因反走:說完轉(zhuǎn)身就走。因:即。[14]引還:拉(士卒)回來。[15]東鄉(xiāng)坐:請他坐東向的尊位。鄉(xiāng)(xiang):通“向”。古人以東向之位為尊。[16]約束:號令。[17]必稱神師:一定宣稱是神師的主意。[18]劓(yi):割鼻子。[19]行:讀為hang,置之前行:排在最前的行列中。[20]見得:被俘。[21]冢墓:隆起的墳?zāi)埂Ｏ挛膲拍古c冢墓義同。[22]僇(lu):辱。僇先人:即糟踏墳?zāi)怪械淖嫦?。[23]寒心:提心吊膽。[24]版插:建筑用具。筑墻時,用版夾土,用鍤掘土。插:同“鍤”。[25]功:同“工”。分功:分擔(dān)勞作。[26]行伍:軍隊的編制。[27]饗(xiang):以酒食待人。[28]甲卒:披甲的戰(zhàn)士。[29]乘城:登上城頭守望。乘:登。[30]溢:通“鎰”,古代重量單位,一鎰為二十兩或說是二十四兩。[31]遺(wei):贈送。[32]安堵:安居。[33]絳繒:紅色的絲織品。繒:古絲織品的通稱。[34]灌脂束葦于尾:把灌著油脂的蘆葦縛在牛尾上。[35]炫耀:閃動的樣子。[36]枚:形狀略似筷子。銜枚:古代行軍欲避免被敵人發(fā)現(xiàn)便將枚橫銜在口中,兩端以繩子結(jié)在脖子后面,以防止喧嘩。[37]夷殺:斬殺。夷:平,此也作殺。[38]追亡逐北:追趕敗逃的敵人。亡:逃跑。北:敗走。[39]畔:通“叛”。[40]河上:黃河邊上。當(dāng)時齊的北界。[41]襄王:齊湣王之子,名法章,公元前283—前265年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