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格類·天生好語的宋詞藝術(shù)技巧|風(fēng)格|特點|特征
【依據(jù)】舒亶字信道,與蘇門四學(xué)士同時,詞亦不減秦、黃。《花庵詞選》錄其《菩薩蠻》云:“畫船搥鼓催君去。高樓把酒留君住。去住若為情。江頭潮欲平。江潮容易得。只是人南北。今日此尊空,與君何日同。”《樂府雅詞》錄其《蝶戀花》云:“最是西風(fēng)吹不斷。心頭往事歌中怨。”《木蘭花》云:“西湖一頃白菱花,惆悵行云無見處。”《虞美人》云:“背飛雙燕貼云寒。獨向小樓東畔倚欄看”。縱不識字人,亦知是天生好語。(丁紹儀 《聽秋館詞話》卷二)
【詞例】
虞 美 人
舒 亶
芙蓉落盡天涵水。日暮滄波起。背飛雙燕貼云寒。獨向小樓東畔,倚欄看。
浮生只會樽前老。雪滿長安道。故人早晚上高臺,贈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解析】所謂 “天生好語”,說得全面些,應(yīng)是 《聽秋館詞話》 所說:“縱不識字人,亦知是天生好語”。應(yīng)作何理解?首先應(yīng)是 “好語”,其次,“好語”的意味,不但文人能夠品味得出,而且不識字人也能知其妙處。因而這 “好語”是雅俗共賞的,就是說,“天生好語”是指詩詞語言得于天然,不待雕琢的,既通俗化、口語化,而且又凝煉優(yōu)美、韻味深厚。
舒亶與蘇軾同代,因人品不高,訐告蘇軾,導(dǎo)致 “烏臺詩案”,頗為世人不齒。大概由于因人廢言的緣故,他的詞盡管寫得不錯,也很少有人推舉。《聽秋館詞話》 列舉他的一些 “天生好語”,應(yīng)是公允的。以其 《虞美人》上片為例:“芙蓉落盡天涵水。日暮滄波起。背飛雙燕貼云寒。獨向小樓東畔、倚欄看”。詞用逆挽法,即應(yīng)先上小樓東畔倚欄,然后才見天地景物,但卻把倚欄放在后面。詞寫日暮秋景,荷花落盡,才露出湖水,倒映天光,成水天空闊、波瀾動蕩之景色。“背飛雙燕貼云寒”一句,縱不識字人,也可從 “貼云”二字見出燕飛之高,從 “寒”字見出秋日之清冷。尤其是 “貼”字最為傳神,雙燕緊靠云層、久飛不下之情狀極為鮮明形象,給讀者以清晰可見之畫面。稱為 “天生好語”,當(dāng)之無愧。
古來很多詩歌名句多是 “天生好語”。如李煜寫愁:“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等,在通俗易解的話語中運用精妙的比喻,使抽象的愁變得具體可感,且情思雋永,耐人尋味。又如寫戀情之語,李商隱的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矩成灰淚始干”,柳永的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秦觀的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等,以平常話語寫深摯之情,言近旨遠,膾炙人口。還有些詩人以淺近之語寫出深厚理趣,如王之渙的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蘇軾的“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等。可見,“天生好語”的通俗平淡,并不是一覽無余,淺薄無味,而是如蘇軾所說的“絢爛之極,歸于平淡”,“質(zhì)而實綺,癯而實腴”。所以,“天生好語”乃是藝術(shù)上大巧若拙,返樸歸真的最高境界。誠如王安石所言:“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
凡天生好語,皆不用雕飾,卻有天然工巧之妙。“古詩短體如 《十九首》,長篇如 《孔雀東南飛》,皆不假雕琢,工極天然。” (明胡應(yīng)麟 《詩藪》 內(nèi)編卷二) 宋葛立方 《韻語陽秋》 卷一說: 陶潛、謝宣城詩“皆平淡有思致,非后來詩人怵心劌且雕琢者所為也。”這實際上也是對得于天然,不待雕琢的天生好語的褒獎。李白崇尚“清水芙蓉”的審美理想,他的 《經(jīng)亂離后天恩流夜郎憶舊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詩云:“覽君荊山作,江鮑堪動色。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可以說李白的優(yōu)秀詩篇,無不充滿著“清水芙蓉”的天生好語。宋黃庭堅雖有比較好的理論主張: 學(xué)詩功夫,“自當(dāng)造平淡”,“勿太雕琢”(宋王正德 《余師錄》 卷二引黃庭堅 《與洪駒父書》),但在創(chuàng)作實踐中并未堅決貫徹,時而有追求奇險和堆垛典故的弊病,對此,陸游予以嚴厲的批評,他指出:“琢雕自是文章病,奇險尤傷氣骨多。”(《讀近人詩》)宋王若虛的 《滹南詩話》 評論黃庭堅詩也說:“山谷之詩,有奇而無妙,有斬絕而無橫放,鋪張學(xué)問以為富,點化陳腐以為新,而渾然天成,如肺肝中流出者不足也。”可見,只有不借助雕琢、堆砌典故,而崇尚自然的作品,才會富有“天生好語”,才能成為千古絕唱。舒亶《虞美人》“芙蓉落盡天涵水”,是一個好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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