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辭類·加倍法的宋詞藝術技巧|風格|特點|特征
【依據】兩闋末后俱是加倍法。(邵淵耀 《環林評山中白云詞》 卷一)
【詞例】
高陽臺 西湖春感
張 炎
接葉巢鶯,平波捲絮,斷橋斜日歸船。能幾番游,看花又是明年。東風且伴薔薇住,到薔薇、春已堪憐。更凄然。萬綠西泠,一抹荒煙。當年燕子知何處,但苔深韋曲,草暗斜川。見說新愁,如今也到鷗邊。無心再續笙歌夢,掩重門,淺醉閑眠。莫開簾。怕見飛花,怕聽啼鵑。
【解析】 南宋德祐二年(1276) 二月,都城臨安 (浙江杭州) 為元蒙大軍攻陷,宋王室被俘北去。詞人張炎親歷了這國破家亡的巨變。當其重返杭州西湖時,所見已是一代繁華消歇,而不勝黍離之感與桑梓之悲了。此詞題為“西湖春感”,以春歸的感懷,暗國破家亡之悲痛,詞情甚為含蓄。詞的起筆點明了寫作的時節、地點和特定的環境。“接葉巢鶯”別本作“暗柳藏鶯”。柳樹枝葉已經繁茂,黃鶯可以藏身或營巢; 西湖的水面平靜,只有細細的波浪飄捲柳絮。這表明物候的變化,已是初夏將臨的春歸時節了。正是此時,詞人的歸船在斜陽中重到了西湖的斷橋。作者隱去了社會背景,將現實的社會感受以傷春的方式表現出來,而采取加倍法逐層地強化感傷的情緒。張炎祖籍西秦 (陜西鳳翔),自六世祖循王張俊起即世居杭州。宋亡后,他的家被籍沒了,浪跡于江湖。他對于未來的命運難以把握,甚至是否還有幾次機會重游西湖也難逆料。歸來是為了欣賞西湖的春景,可是來遲了,春已歸去,若要賞花則有待于明年。這使人感到遺憾。為了不將遺憾留給未來,希望春天再作短暫的停留。薔薇花開放,東風若有情就應陪伴著她共度美好時光,但薔薇開時即標志春歸,可見勢不能挽留春天。這一點小小的愿望欲以自慰,也旋即破滅了。“凄然”乃悲傷之貌。由遺憾、失望而到悲傷,將傷春的情緒逐漸加深。作者所特感悲傷的是,湖心孤山的名勝西泠,為重重綠陰掩映,西湖似在一抹荒煙之中,已無當年的繁勝。這暗寫了西湖的滄桑: 在兵燹之后,它變得荒涼了。
詞的過變具體敘述了而今西湖的荒涼情景。唐代詩人劉禹錫的詩句“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表現了南朝金陵烏衣巷所居住的貴姓王家與謝家的衰敗沒落。張炎是南宋貴胄之后,他重游西湖,也有堂燕飛去,故家無存之痛感。韋曲是唐代長安望族韋氏世居之地,為樊川第一名勝。斜川 (江西星子縣境) 為晉代高賢清吟游賞之勝地,陶淵明作有 《游斜川》 詩并序。這些地方曾是詩情畫意或富貴繁華的,但而今已是苔深草暗的荒蕪景象了。詞中以韋曲和斜川借指西湖勝跡,作者的寓意是十分明顯的:如果不是由于宋王朝的覆亡和元蒙軍的破壞,西湖的景象絕不會如此的。作者從西湖的命運聯想到自己的命運,而使此詞春感的主題得到進一步深化。古代有 “鷗盟” 的寓言。它敘述海邊有個喜愛鷗鳥的人,經常去海邊與鷗鳥游玩,鷗鳥對他也無戒備之心。其父命他去捕捉幾只鷗鳥回家玩玩。次日他去到海邊,鷗鳥知其起了機心,于是在空中飛舞而不再下來了。張炎的祖父張濡曾在守衛獨松關時斬了元蒙議和之使者,故他家與新王朝結下了深仇。他象鷗鳥一樣預感到殺機的存在而有某種惶恐的新愁。有了新愁,沒有心情去重溫昔日富貴佚豫的舊夢,自己躲避起來,在無聊的淺醉閑眠中虛度歲月;尤其怕聽到標志春歸的鵑啼和怕見到花飛。在結句里又歸結到詞題,將遺民在新王朝的惶恐心理與悲傷情緒表達得細膩而深刻。
作者善于使用加倍的寫法,上下兩闋的后半都將春感與新愁層層轉深地表達,使作品的主題有層次地展開并表達得十分完滿。這種加倍法在北宋詞人周邦彥詞里是較為常見的,如陳洵評其 《丹鳳吟》云:“不為別離,已是無聊,縮入上闋,加倍出力”;又評其《品令》 云:“以換頭接上闋,‘縱相逢難問’,加一倍寫。”(《海綃說詞》)比較起來,張炎運用此一技法則顯得更成熟了。清代浙西詞派領袖朱彝尊《玉抱肚》 詞最后一闋云:“從今憶,舊事凄涼尚堪賦。但只怕你,朱顏去,也非故。水又遙,山又阻。便成都染就,箋十樣,也寫不盡相思苦。”這也是繼承了加倍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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