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岳全傳·牛皋》解說與賞析

杭州棲霞嶺北紫云洞前劍門，有牛皋墓。據1963年調查，系清乾隆四年 (1739)仁和縣知縣葉誼文、錢塘縣王緯詳重修。1983年重修被毀的牛皋墓。墓前有對聯一付：“將軍氣節高千古，震世英風伴鄂王?！迸８薜拿峙c岳飛一樣，千秋永垂，彪炳史冊。

據史料記載，牛皋，字伯遠，汝州魯山(今河南魯山縣)人。南宋初，聚眾抗金，轉戰豫西，后成為岳家軍名將，屢建奇功。

《說岳全傳》中的牛皋，是個個性鮮明的“福將”。第6回寫牛皋出場，牛皋要投周侗，順便攔路搶劫，一來糊口，二來作為進見之禮，碰見岳飛和湯懷、王貴、張顯等。岳飛謊稱要多送些錢財，牛皋因此放走了一批客商。接著牛皋與岳飛斗武，見岳飛赤手空拳，自己也把雙锏掛起來，用拳頭對打。他被岳飛打輸后，氣得拔出腰間寶劍要自刎。這個喜劇性的場面，生動地勾劃出牛皋性格的特征：單純、樸實、粗魯、磊落、高傲。

牛皋的性格主要是通過幾個喜劇性的場面與事件凸現出來的。上述喜劇性的場面與事件，讀者乍看，超越常規之外。試想，牛皋為了錢財，攔路搶劫，竟聽了岳飛幾句空話，放棄擄掠的機會;牛皋要在對打中取勝，竟放棄自己的有利條件(雙锏);曾幾何時，氣壯如牛，一打敗竟要自盡。目的與手段矛盾到如此程度，一前一后判若兩人。但讀者細想又都在情理之中。牛皋粗魯、單純，所以上了岳飛的當; 他光明磊落，所以愿意在平等的條件下比武;他性格高傲，所以一時出丑，感到無顏活在世上。

牛皋招親是《說岳》中很生動的情節。牛皋奉岳飛命令，去救藕塘關?？偙鸸澮詾樵里w親自來到，跪地迎接。原來牛皋是統制，見了總兵要叩頭，但牛皋這時受了金節的禮，還說：“免叩頭”，使金節“急得氣滿胸膛”。牛皋上了大堂，在正中間坐下，金節只得在旁邊坐。他吃了金節為岳飛準備的豐盛的酒席，一口氣喝了二三十碗酒。這時金兵殺來，牛皋又索要一壇酒，喝了半壇，上陣時，坐在馬上，如死的一般，他雙手捧壇胡亂喝剩余的酒。金將斬著摩利之不可理解、發呆。牛皋被風一吹，口一張，酒噴到斬著摩利之臉上，金將用手抹面。這時牛皋有些清醒了，舉起锏一下打碎了斬著摩利之的天靈蓋。這個場面用極度夸張的筆法描繪，偶然性對情節發展起了決定性的作用，出人意外地向相反方向急速發展。本來牛皋出盡洋相，丑態畢露，險些喪命，卻輕易地贏得勝利，顯出英雄本色，取得以丑為美的效果。于是金節作主，以妻妹嫁給牛皋，牛皋這位粗魯、高傲的將軍，卻一時急得手足無措，一溜煙地跑了。這個出人意外的性格化的行動，使前后形成喜劇性的對照，深化了牛皋的性格，展示了他的性格的另一個側面：靦腆。

牛皋下戰書一節，生動地表現出牛皋的膽略。牛皋請令獨自去金營下戰書。岳飛與眾兄弟都擔心他不能生還。兄弟們對他特別關照： “賢弟此去，須要小心! 言語須要留意謹慎?！迸８迏s答道：“眾位哥哥，自古道：‘教的言語不會說，有錢難買自主張?！笳煞螂S機應變，著什么忙? ……”牛皋的性格最明顯的特點是粗魯，但他又如此自信，他作為一個使者到敵營去，任何一個讀者都會為他捏一把汗。

到達金營，金兀術聽報后道：“叫他進來。”牛皋為金兀術的無禮生氣，暗罵兀術“狗頭”，讀者不禁為他捏第二把汗，心越提越高。他一見到兀術，就采取主動，要兀術下來見禮，言正詞嚴，氣勢逼人，竟迫使兀術以禮相待，出現出人意外的結果。然而到這里，還沒有顯示出牛皋區別于其他英雄的主要性格特征，所以小說在寫牛皋與兀術互相行禮，辦完手續后，讓牛皋——他喜歡喝酒——直接向金兀術討請。牛皋道： “我是難得來的，也該請我一請!”兀術道：“該的，該的?！彼旖衅秸峦８薜阶鬆I內吃酒飯。兩國相爭，不斬來使，這是自古至今的慣例，但對于來使不僅不殺，還以酒食相待，已屬罕事，而發展到來使討請，主人酒飯招待，讓他喝得酩酊大醉、興高采烈，這是曠古未有的奇事了。

這個喜劇性的情節，與前兩段不同，用的是平實的敘述方法，不是用夸張的方法，依據兩人性格發展邏輯，不是渲染偶然性的作用，卻使情節發展與讀者心理產生巨大的逆差，從而進一步深化牛皋的性格，突出他的粗中有細，臨機應變，什么都不在乎的氣度，把牛皋這位抗金名將的精神風貌表現得淋漓盡致。

牛皋生擒金兀術，是個壯烈的悲劇性事件，但小說是用喜劇的場面表現的。牛皋與兀術對打，論武藝，牛皋不是兀術的對手，但兀術已經受傷，所以只三四個回合，兀術就跌下馬來，而牛皋也一跤跌下。牛皋趁勢翻身，騎在兀術背上，于是一個氣煞，一個笑死，同時歸天。喜劇性不在于勝負的轉換，而在于一位金國統帥，一位赫赫老將，竟在戰場上兒童式地斗毆。內容與形式出現如此尖銳的矛盾狀態，兩種對立的強烈情感，竟一下子落得同一種結果——死亡。世界看來是荒唐的，卻又是合理的。牛皋在大笑中與世界告別，因為他是個勝利者。

牛皋的形象經常是與岳飛相互對照而出現的。既有適應的一面，又有沖突的一面。岳飛與牛皋間有六次直接的性格沖突。第一次是在亂草崗。岳飛是周侗的徒弟，牛皋也要投奔周侗門下，這是他們的一致性。但牛皋的行動卻是盲目的，在亂草崗劫掠錢財，因此岳飛與他對打。第二次是在東京，岳飛與牛皋原來都想經過考試，獲取功名，岳飛槍挑小梁王后，張邦昌、王鐸等想殺死岳飛，牛皋帶頭鬧反武場，這時牛皋對宋朝政治腐敗已極不滿意，當眾兄弟星夜離開京都時，路上牛皋說道：“眾哥哥們不要慌，我們都轉去，殺進城去，先把奸臣殺了，奪了汴京，岳大哥做了皇帝，我們四人都做了大將軍……”被岳飛喝住。第三次是在湯陰縣，當時瘟疫災荒，牛皋等目睹政治黑暗、民不聊生，去當公道大王，岳飛曉以正邪之理，劃地斷交。第四次是牛皋等聽說張邦昌陷害岳飛，高宗要殺岳飛，牛皋等率八萬人馬殺往金陵造反，岳飛奉皇命出城平定，牛皋等見岳飛無事，俯首就擒，從此跟隨岳飛抗擊金兵。第五次是牛皋識破奸臣在御酒中下毒的陰謀，一怒之下，打碎三百瓶御酒，岳飛聽說無一瓶完整，沒有罪證，怒逐牛皋。第六次是岳飛死后，牛皋等率軍殺向臨安，岳飛顯靈掀翻兵船，牛皋憤而自盡未死。通過岳飛與牛皋的性格沖突，生動地表現岳飛的精忠報國的崇高品質與沉著冷靜的個性特點。雖然岳飛是林沖、盧俊義的師弟，但牛皋卻更接近梁山好漢，特別是李逵：對朝政的腐敗有清醒的感受，很少正統觀念，嫉惡如仇，從來不把皇帝看在眼里，個性沖動，如同烈火?？梢哉f，在《說岳全傳》中，岳飛與牛皋相互沖突，又相互襯托，相得益彰。牛皋的性格描寫有悲壯的一面，也有風趣的一面，有更多的生活氣息。喜劇式的描寫，寓有豐富的內涵。這個形象的塑造是很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