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岳全傳·東窗事發》解說與賞析

岳飛在風波亭(今杭州慶春路西段)被害，岳云、張憲在今杭州官巷口腰斬，他的家屬被流放云南。岳飛的許多部屬也受到株連。誅戮之慘、株連之廣，絕無僅有。岳飛死后，宋、金議和。宋向金稱臣，每年貢銀二十五萬兩、絹二十五萬匹。宋、金間東以淮水、西以大散關為界。岳家軍收復的失地唐、鄧、商、虢等州，以及吳璘部收復的陜西州縣，吳玠堅守的和尚原要害，均割歸金朝。秦檜依仗金對宋“不許以無罪去首相”的要約，以金朝為后臺，任終身宰相，直到紹興二十五年(1155)秦檜病死，高宗趙構才收回宰相的任免權。

岳飛死后，人民對岳飛父子寄托無限的哀思。民間借迷信活動，讓岳飛“顯靈”，抒發情感。如駐杭州西溪寨的官兵子弟，借迎請“紫姑神”，讓岳飛“顯靈”，并模仿岳飛筆跡寫了一首詩：“經略中原二十秋，功多過少未全酬;丹心似石憑誰訴?空有游魂遍九州。”岳飛死后二十年，即紹興三十年(1160)，孝宗趙昚即位，七月為岳飛平反改葬。

《說岳》中第69回至第73回，主要寫東窗事發，秦檜服罪。

小說第80回卷首詩中寫道：“世間缺陷甚紛紜，懊恨風波屈不伸;最是人心公道在，幻將奇語慰忠魂。”在岳飛死后，即自第62回起，基本上是作者的“奇語”。作者把現實的描寫與超現實的想象交織在一起，表達人民的意志與愿望。

第69回上半回中，以岳霆為首的岳家軍后代五人集體祭奠岳飛墓，過渡到義士王能、李直，到廟燒香，虔心禱告，祈求神助，懲辦權奸，如此兩三年，并不見有些微影響，于是又惱又恨，逢廟便打，遇神就罵。那天他們又打壞了屈死的伍子胥的神像，出廟后，他們在岳墳邊上睡覺，夢見岳飛奉玉旨，各尋冤主，顯靈預報。接著話表另枝，敘述秦檜寫本，欲興大獄，害盡忠良，被岳飛陰魂一錘擊中患病，因而秦檜夫婦往靈隱寺燒香拜懺。

“瘋僧戲秦”，這是依據民間傳說而寫定的。“瘋僧”其實是菩薩。他自名葉守一。葉守一即也十一，也加十一，即是地字。葉守一乃地藏王。秦檜夫婦在燒香時遇見葉守一。葉守一寫在墻上的一首詩，與他口占的一首詩，揭露了他們陷害岳飛的秘密，他的每句詩都刺痛秦檜的神經。葉守一是個和尚，化外之人，但是他是人民的喉舌，人民對秦檜害死岳飛，議和誤國的種種罪行痛恨到了極點。葉守一又是個正神，他面斥秦檜，表明上天對這個權奸也是不容忍的。岳飛父子歸天時，“忽然狂風大作，燈火昏滅，黑霧漫天，飛沙走石”，上蒼有知，如今秦檜的末日已到，必遭天譴。《說岳》中的地藏王葉守一又是道悅。道悅本是瀝泉山上周侗的故友，岳飛曾在瀝泉山上得到神槍，又蒙道悅贈送兵書。后來岳飛被十二道金牌召回，路過金山，又遇到道悅，道悅對岳飛說“飛鳥盡，良弓藏”。勸他激流勇退，哲人保身。岳飛沒有聽從道悅的勸告。秦檜燒香時，道悅在靈隱寺當面戲弄秦檜。道悅原是個人生閱歷豐富，熟諳韜略的高僧。小說又賦予他預言家與超現實的佛的特點，帶有傳奇的色彩。秦檜兩次要捉道悅(葉守一)，第一次是在岳飛被害以后，派何立到金山寺“請”道悅，何立到金山寺時，道悅正在講經，他在講經結束后，即閉目垂眉，坐化去了。秦檜從靈隱寺回家后，又派何立去捉“瘋行者”，“瘋行者”神奇地留下地址(東南第一山)離去了。當何立追尋到東南山時，才發現“瘋行者”葉守一原是地藏王，秦檜的靈魂已在那里受苦了。讓道悅(葉守一)出現在岳飛的生前死后的轉折關頭，又安排何立目擊道悅——葉守一——地藏王的不同身份的變化，加以貫穿，結構是很巧妙的。

小說作者沒有一味地寫冥冥中的事。在“瘋僧戲秦”后，緊接著就是“施全行刺”。秦檜夫婦從靈隱寺回家時，義士施全在眾安橋行刺秦檜(寫法與豫讓行刺相似)，這段描寫有史實的依據。但作者巧妙地將瘋僧戲秦——施全行刺——何立見佛連在一起，將現實的與虛幻的互相糅合，不僅表明秦檜罪行天人共怒，而且使超現實的想象有了現實的依據，現實的描寫抹上了神奇的色彩。

秦檜在驚嚇中死去后，又有胡迪游地獄一回。這第73回與第69回遙相呼應。第69回中的王能、李直打罵神靈，后夢見岳飛復仇，第73回中書生胡迪因岳飛遭害，怨天恨地，常自言“天地有私，鬼神不公”，閻王因此令其遍觀眾獄報應，親見秦檜與各代奸賊在地獄中受雷震、刀砍、火燒等各種刑罰。這一前一后，反映了事件的進程。這地獄之說自然是不可信的，其實追根溯源，這“閻羅”還是外來的，是受印度的“閻摩”的影響而設的。但是長期來，人們心目中的閻羅是最公平不過的，任何人，不論他的官職多高、權力多大，他生前的罪惡在森羅殿的檔案中都有詳細的記載，都會受到懲罰。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不到。陽世作惡，陰間煎熬。胡迪游地獄時，親眼目睹秦檜和歷代奸臣受到最嚴厲的懲罰，對于忠奸斗爭作了總結，淋漓盡致，大快人心!

“東窗事發”，語多奇幻，想象特異，繼承中國小說中的志怪傳統，又受民間文學的影響，它的浪漫的想象與現實的描寫水乳交融，其中“瘋僧戲秦”，至今仍是戲劇舞臺上的優秀劇目。

對于文學作品中的鬼神描寫，不可一味排斥。莎士比亞的名劇《哈姆雷特》，不是由鬼魂出現，引出王子復仇嗎?有誰能因此而否定莎翁的這部名作呢?《說岳》中的鬼神描寫有些是起消極作用的，但“東窗事發”中的鬼神描寫，大多是為了伸張正義，具有積極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