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孫恪》原文|注釋|賞析|譯文
廣德中有孫恪秀才者,因下第游于洛中。[1]至魏王池畔,忽有一大第,土木皆新,路人指云:“斯袁氏之第也。”恪徑往扣扉,無有應聲。戶側有小房,簾帷頗潔,謂伺客之所。恪遂褰簾而入。良久,忽聞啟關者一女子,光容鑒物,艷麗驚人,珠初滌其月華,柳乍含其煙媚,蘭芬靈濯,玉瑩塵清。恪疑主人之處子,但潛窺而已。女摘庭中之萱草,凝思久立,遂吟詩曰:“彼見是忘憂,此看同腐草,青山與白云,方展我懷抱。”[2]吟諷慘容。后因來褰簾,忽睹恪,遂驚慚入戶。使青衣詰之曰:“子何人,而夕向于此?”恪乃語以稅居之事,曰:“不幸沖突,頗益慚駭。幸望陳達于小娘子。”青衣具以告。女曰:“某之丑拙,況不修容。郎君久盼簾帷,當盡所睹,豈敢更回避耶?愿郎君少佇內廳,當暫飾裝而出。”恪慕容美,喜不自勝,詰青衣曰:“誰氏之子?”曰:“故袁長官之女,少孤,更無姻戚。唯與妾輩三五人,據此第耳。小娘子見求適人,但未售也。[3]”良久,乃出見恪,美艷愈于向者所睹。命侍婢進茶果,曰:“郎君即無第舍,便可遷囊橐于此廳院中。”指青衣謂恪曰:“少有所須,但告此輩。”恪愧荷而已。恪未室,又睹女子之妍麗如是,乃進媒而請之,女亦忻然相受。遂納為室。袁氏贍足,巨有金繒。而恪久貧,忽車馬煥若,服玩華麗,頗為親友之疑訝。[4]多來詰恪,恪竟不實對。恪因驕倨,不求名第,日洽豪貴,縱酒狂歌。[5]如此三四歲,不離洛中。忽遇表兄張閑云處士,恪謂曰:“即久睽間,頗思從容。[6]愿攜衾綢,一來宵話。”張生如其所約。及夜半將寢,張生握恪手,密謂之曰:“愚兄于道門曾有所授。適觀弟詞色,妖氣頗濃,未審別有何所遇?事之巨細,必愿見陳,不然者,當受禍耳。”恪曰:“未嘗有所遇也。”張生又曰:“夫人稟陽精,妖受陰氣;魂掩魄盡,人則長生;魄掩魂消,人則立死。[7]故鬼怪無形而全陰也,仙人無影而全陽也。陰陽之盛衰,魂魄之交戰,在體而微有失位,莫不表白于氣色。向觀弟神采,陰奪陽位,邪干正腑,真精已耗,識用漸毀,津液傾輸,根蒂蕩動,骨將化土。顏非渥丹,必為怪異所鑠。[8]何堅隱而不剖其由也?”恪方驚悟,遂陳娶納之因。張生大駭曰:“只此是也,其奈之何!”恪曰:“弟忖度之,有何異焉?”張曰:“豈有袁氏海內無瓜葛之親哉?又辨慧多能,足為可異矣。”遂告張曰:“某一生邅迍,久處凍餒。[9]因滋婚娶,頗似蘇息。不能負義,何以為計?”張生怒曰:“大丈夫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傳云: ‘妖由人興,人無釁焉,妖不自作。[10]且義與身孰親?身受其災,而顧其鬼怪之恩義。三尺童子,尚以為不可,何況大丈夫乎?”張又曰:“吾有寶劍,亦干將之儔亞也。凡有魍魎,見者滅沒,前后神驗,不可備數。詰朝奉借,倘攜密室,必睹其狼狽,不下昔日王君攜寶鏡而照鸚鵡也。[11]不然者,則不斷恩愛耳。”明日,恪遂受劍。張生告去,執手曰:“善伺其便。”恪遂攜劍,隱于室內,而終有難色。袁氏俄覺,大怒而責恪曰:“子之窮愁,我使暢泰。不顧恩義,遂興非為。如此用心,則犬彘不食其余,豈能立節行于人世也。”恪既被責,慚顏惕慮,叩頭曰:“受教于表兄,非宿心也,愿以飲血為盟,更不敢有他意。”汗落伏地。袁氏遂搜得其劍,寸折之,若斷輕藕耳。恪愈懼,似欲奔迸。袁氏乃笑曰:“張生一小子,不能以道義誨其表弟,使行其兇險,來當辱之。然觀子之心,的應不如是。然吾匹君已數歲也,子何慮哉!”恪方稍安。后數日,因出遇張生,曰:“無何使我撩虎須,幾不脫虎口耳。”張生問劍之所在,具以實對。張生大駭曰:“非吾所知也。”深懼而不敢來謁。后十余年,袁氏已鞠育二子,治家甚嚴,不喜參雜。后恪之長安,謁舊友人王相國縉,遂薦于南康張萬頃大夫為經略判官,攜家而往。袁氏每遇青松高山,凝睇久之,若有不快意。到端州,袁氏曰:“去此半程,江壖有峽山寺。[12]我家舊有門徒僧惠幽居于此寺。別來數十年,僧行夏臘極高,能別形骸,善出塵垢。[13]倘經彼設食,頗益南行之福。”恪曰:“然。”遂具齋蔬之類。及抵寺,袁氏欣然,易服理妝,攜二子詣老僧院,若熟其徑者。恪頗異之。遂將碧玉環子以獻僧曰:“此是院中舊物。”僧亦不曉。及齋罷,有野猿數十,連臂下于高松,而食于生臺上。[14]后悲嘯捫蘿而躍,袁氏惻然。俄命筆題僧壁曰:“剛被恩情役此心,無端變化幾湮沉。不如逐伴歸山去,長嘯一聲煙霧深。[15]”乃擲筆于地,撫二子咽泣數聲,語恪曰:“好住,好住!吾當永訣矣。”遂裂衣化為老猿,追嘯者躍樹而去。將抵深山而復返視。恪乃驚懼,若魂飛神喪。良久,撫二子一慟。乃詢于老僧,僧方悟:“此猿是貧道為沙彌時所養。[16]開元中,有天使高力士經過此,憐其慧黠,以束帛而易之。[17]聞抵洛京,獻于天子。時有天使來往,多說其慧黠過人。長馴擾于上陽宮內。及安史之亂,即不知所之。於戲!不期今日更睹其怪異耳。碧玉環者,本訶陵胡人所施,當時亦隨猿頸而往,今方悟矣。[18]”恪遂惆悵。艤舟六七日,攜二子而回棹,不復能之任也。[19]
【注釋】 [1]廣德:唐代宗年號,公元763—764年。洛中:洛陽,唐朝的東都。 [2]萱草:亦作“諼草”,古人認為可以使人忘憂的一種草。彼見是忘憂:這首詩的大意是:在有的人眼中,萱草是忘憂草;而另一些人看來,則是毫無價值爛草根。只有青山與白云,才能使我舒心展意,胸懷暢快。袁氏是借這首詩表現她緬懷為猿時的青山白云的生活。[3]見求適人:見,同“現”;適人,嫁給人。未售:還沒嫁出去。[4]煥若:鮮明光亮的樣子。 [5]名第:指科舉考試。日洽豪貴:每天和豪門貴族混在一起。洽,協和。 [6]睽(kui葵)間:分離。從容:意即好好談談。 [7]魂掩魄盡:意即“魂”戰勝了“魄”。《左傳·昭公七年》說,“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陽曰魂”;孔穎達解釋說,“附形之靈為魄,附氣之神為魂。”我國古代認為,魂魄都是人的精神靈氣,但二者又有區別。“魄”是主宰人的形體行為的,屬陰;“魂”是主宰人的精神性識的,屬陽。下文“魄掩魂消”,意即“魄”戰勝了“魂”。 [8]渥(wo握)丹:涂以赤色。鑠(shuo朔):熔銷,毀損。 [9]邅迍(zhan zhun沾諄):一般作“迍邅”,謂處境困難。 [10]傳云:《左傳》這本書上說。釁:瑕隙,破綻。這段話見于《左傳·莊公十四年》。 [11]王君攜寶鏡而照鸚鵡:唐初小說《古鏡記》載:王度攜帶侯生贈送的寶鏡,宿于程雄家,程家有婢名鸚鵡,乃千歲老貍所化,見寶鏡復化為貍。 [12]端州:今廣東高要縣。孫恪去做官的南康,即今江西贛州,端州并非必經之地。“到端州”系小說家言。半程:程是極小的長度單位,半程猶言不遠的地方。一說十里為程,半程即五里。壖(ruan):亦作“堧”,河邊地。[13]夏臘:年紀。 [14]生臺:佛寺施舍食物的地方。 [15]這首詩的大意是:這顆心剛剛被世俗的情絲驅遣、役使,便毫無道理地化作人形幾乎在世間沉淪。不如追逐著昔日的伙伴回到山上,長嘯一聲在那煙霧深沉的山林。這首詩也是抒發袁氏緬懷、向往山林生活的思想感情。[16]沙彌:佛教謂男子出家為僧初受十戒者。這些人一般年齡較小,因此也可理解為小和尚。 [17]開元:唐玄宗年號,公元713—741年。束帛:五匹帛,帛五匹為一束。 [18]訶陵:隋唐時南海中的島國。[19]艤舟:船停岸邊。回棹(zhao照):掉轉船頭往回走。棹,搖船的工具。
【譯文】 廣德年間有一個名叫孫恪的秀才,因科舉考試沒有及第而在洛陽游逛。走到魏王池附近,忽然看見一個大宅院,房子都是新蓋的,過路的人指著說:“這是袁氏的宅院。”孫恪徑直走上前去敲門,沒有答應的聲音。大門旁邊有一個小房子,簾子和帷帳都很整潔,以為是讓客人暫時等待的地方,孫恪于是就掀起門簾走了進去。過了很長時間,忽然聽到開門的聲音,門內出現了一個女子。那女子光潤的面容可以照出物影,艷麗的姿色實在驚人,好像新采的珍珠最初流瀉出月色般的光華,好像嫩柳剛剛具有了含煙籠霧的柔媚,好像芬芳的幽蘭在靈液里洗過,好像碧玉那樣晶瑩一塵不染。孫恪猜想這是主人家沒出嫁的姑娘,不敢上前搭話只是偷偷地注視罷了。那女子摘下了庭院中的萱草,好像思慮著什么在那里久久站立,接著就吟詩道:“彼見是忘憂,此看同腐草,青山與白云,方展我懷抱。”詠誦之后臉上現出悲愁的顏色。后來因為來掀門簾,忽然看見了孫恪,十分吃驚羞愧地走進了院子。派了一個婢女問孫恪說:“你是什么人,天都快黑了還來到此處?”孫恪就把要租賃房舍的事說給她,并說:“不幸沖撞了你家小娘子,讓我感到慚愧、害怕。萬望你向小娘子轉達我的歉意。”婢女把孫恪的話都告訴了那女子。女子說:“我丑陋笨拙,況且容貌又沒加修飾。公子在簾帷后面注視很久,我的一切必定都看到了,哪里敢再躲避呢?請公子在內廳少停一會,讓我換上衣服再來。”孫恪內心里稱許她容貌美麗,喜悅之情溢滿心間,詢問那位婢女說:“這是誰家的姑娘呢?”婢女說:“她是已去世的袁長官的女兒,從小就沒有了父母,更沒有別的近親。只是和我們三五個婢女,住在這所宅院里。小娘子現在想著嫁人,但還沒有嫁出去。”那位姑娘過了一會時間,才出來會見孫恪,她比剛才看到的更加美麗可愛了。姑娘讓婢女端來茶水和果點,說:“公子沒有住的地方,就可以把行李拿到這個廳院中。”又指著婢女對孫恪說:“要什么東西,只要告訴她們就行了。”孫恪沒有別的可說,只是表示感謝罷了。孫恪還沒有結婚,又看到姑娘如此美麗,就請了媒人求婚,姑娘也高興地接受了他的請求,孫恪就把姑娘娶為妻子。袁家十分富裕,擁有很多金錢和綢帛。而孫恪長期貧困,忽然間車馬鮮艷,服飾華麗,很讓親友們驚奇,都來詢問孫恪,孫恪到底沒說實話。孫恪性情清高驕傲,不追求在科舉考試中得個功名,每天都是和豪門貴族子弟攪和在一起,縱情喝酒,放聲嘯歌。這樣過了三四年,沒有離開洛陽。忽然遇到了隱居不仕的表哥張閑云,孫恪對他說:“分別很久了,很想在一起好好談談。希望你把被子拿到我家來,晚上好好說說話。”張生接受了他的邀請。談到半夜將要睡覺時,張生握住孫恪的手,秘密地對他說:“你愚笨的哥哥曾在道教高師那里學到一些東西。剛才看你的言語面色,妖氣十分濃重,不知道你另外還遇到了些什么?無論事情大小,希望你一定告訴我,不這樣的話,你必定要有災禍的。”孫恪說:“不曾遇到什么。”張生又說:“人是稟受了陽氣的精華,妖孽則是承受著陰氣。魂戰勝了魄,人就可以長生不死;魄戰勝了魂,人就會立即死亡。所以鬼怪沒有形體而全是陰氣,仙人同樣沒有形影而全是陽氣。陰陽二氣的消長盛衰,魂和魄的交戰搏斗,在人的身體內稍微失調。無不表現在氣色上。剛才看弟的神采,陰氣奪了陽氣的位置,邪氣侵犯了應由正氣占據的腑臟,元氣已經耗損,神智漸漸的毀滅,津液向外流淌,生命之根已經動蕩,骨肉將要化為泥土。臉上不是涂了紅顏色,必定為怪異所毀損。為什么死死隱瞞而不說出這一切的根由呢?”孫恪這才害怕、覺悟了,就說出了娶袁氏為妻的因由。張生十分驚怕地說:“這就是了,可又有什么辦法!”孫恪說:“我考慮這事,袁氏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呢?”張生說:“像袁氏這樣的家庭哪里會在國內沒有任何親友呢?她又能說會道,聰慧多才,這就足夠特殊的了。”孫恪于是告訴張生說:“我一生境遇困難,長期處于受凍挨餓的狀況之中。因為沾了同她結婚的光,很像死去的人又蘇醒了一樣。不能背叛辜負她的恩義,這可怎么辦才好呢?”張生生氣地說:“堂堂男子漢不能侍奉人,怎能侍奉鬼。《左傳》說:‘妖是由人的原因產生的,人要是沒有瑕隙,妖不會自己出來作怪。’再說情義與性命哪一個對你更重要呢?親身承受了她給你帶來的災禍,而還眷戀顧惜鬼怪的恩義。三尺高的小孩子,都會認為這是不可以的,何況堂堂男子漢呢?”張生又說:“我有一把寶劍,和著名的寶劍干將屬于同樣的品類。凡有鬼魅,見到它的就會滅亡,前前后后神奇的應驗,不能一一說全。到天明后我借給你,如果攜帶到內室,必定能看到她驚慌失措的狼狽樣子,不下于過去王度攜帶寶鏡而照出婢女鸚鵡的原形。她不是妖的話,也不會割斷你們的恩愛。”次日,孫恪就接下了寶劍。張生告辭而去,拉著孫恪的手說:“好好地見機行事。”孫恪就攜帶著劍,將它隱藏在內室,但終于還是表現出為難的樣子。袁氏立即察覺了,大為憤怒地責備孫恪說:“你原來窮困憂愁是我使你舒暢富裕。不顧及我對你的恩德情義,卻做起了不應當做的事情。有這樣的壞心眼子,豬狗都不會吃你剩下的飯食,又怎能在人世間建立節行呢!”孫恪既被責斥,面色慚愧內心憂懼,叩頭說:“是表兄教我這么做的,并不是我的本心,愿用飲血的方式立下盟誓,再也不敢有另外的想法。”汗水滾滾下落地伏在地上。袁氏于是就搜出了那把劍,一寸一寸地把它折斷,像折斷脆藕那樣毫不費力。孫恪更加害怕,似乎就要逃跑了。袁氏就笑著說:“張生一個小孩子家,不能以道義教導自己的表弟,反讓他行兇冒險,他來了必定羞辱他。但我看你的心,的確不像要害我的樣子。你我匹配已好幾年了,你有什么值得憂慮的呢!”孫恪聽了才稍微放心了。以后過了幾天,因外出遇見了張生,孫恪說:“為什么讓我去撩撥老虎的胡須,幾乎沒有逃脫虎口。”張生問劍在哪里,孫恪把實際情況一一說了。張生十分驚懼地說:“她的本領不是我所能知道的。”深為害怕而不敢再來拜會。以后過了十幾年,袁氏已養育了兩個兒子,治家十分嚴整,不喜歡丟三落四。后來孫恪到長安去,拜見過去的朋友、現為相國的王縉,王縉就把他推薦給南康郡的張萬頃大夫,讓他做經略判官,孫恪帶著全家到南康上任去了。路上袁氏每遇到青松高山,便久久注目不移,好像有不愉快的心事。到端州時,袁氏說:“離這里不遠的地方,江邊有一個峽山寺。有一個本是我家弟子的僧人惠幽,居住在這座寺廟里。同他分別數十年了,這個和尚年壽很高,他的靈魂能夠離開軀體,善于跳出塵世而進入清虛世界。如果經過那里吃了他供給我們的飯食,很能增添我們南行的福分。”孫恪說:“好吧。”于是就準備了齋飯一類東西。等走到那座寺廟,袁氏顯得很興奮,換了衣服化了妝,帶著兩個兒子直奔老僧住的院子,好像熟識這里的路徑。孫恪很覺得詫異。袁氏將一個碧玉環進獻給老僧說:“這是寺院中原有的物件。”老和尚也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等到吃完齋飯,有幾十個野猿,手臂搭著手臂從高高的松樹上垂下來,去吃寺院施舍食物的生臺上的東西。吃完之后悲聲叫著攀著藤蘿在那里跳躍,袁氏見了,臉上現出凄愴的表情。旋即拿起筆來在和尚房屋的墻壁上題詩道:“剛被恩情役此心,無端變化幾湮沉。不如逐伴歸山去,長嘯一聲煙霧深。”接著投筆在地,撫摸著兩個兒子泣咽了幾聲,又對孫恪說:“保重,保重,我要和你永別了。”接著就扯破了衣服變為一頭老猿,追逐著那些叫著的猿猴跳到樹上去了。將走到深山里而又回過頭來看看孫恪和兩個孩子。孫恪這才又驚又怕,好像魂靈飛走了,神志喪失了。過了很長時間,撫抱著兩個孩子悲慟了一番。向老僧打聽,老僧這才明白了,說:“這只猿是我還是一個小和尚的時候所飼養的。開元年間,有皇帝的使者高力士經過這里,喜歡它聰慧狡黠,以五匹布帛換走了它。聽說到了東京洛陽后,進獻給了皇帝。那時經常有皇帝的使臣來來往往,多說它聰慧狡黠不同一般,長期馴養在上陽宮里。到了安史之亂時,就不知道它到哪里去了。嗚呼!沒想到今天又看到了它的怪異變化。那個碧玉環,本來是訶陵國的外國人施舍的,當時戴在猿猴的脖頸上,也隨它而去了,現在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孫恪哀傷不已。船在江岸停了六七天,攜帶兩個孩子掉轉了船頭,他的心情使他不能再上任去了。
【總案】 這篇小說,比較成功地塑造了一個猿精的形象。她既艷麗驚人,情意脈脈,具有一個少女的性格特點、思想感情,又時時緬懷著高山白云的山林生活,具有猿的本體特征。這就使她成為一個人性、猿性相互掩映的復合統一的藝術形象。特別是在化猿入山之后,而又返視丈夫和孩子,在猿的形體中表現出作為人的離情別緒、內心矛盾,尤為生動感人。在這個愛情故事中張生的介入,不僅增加了情節波瀾,而且為顯示袁氏神奇的本領、非人的特征,為表現這對夫妻的深厚感情,都創造了極好的機會。這篇小說對精怪形象的塑造,以及男女邂逅、相親相愛,最后現出本體的情節構思,都對后世以怪異為題材的小說有深遠的影響。
張稔穰,趙欽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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