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雀芳枝里,飛空華殿曲。
天寒響屢嘶,日暮聲愈促。
繁吟如欲盡,長韻還相續(xù)。
飲露非表清,輕身易知足。
對蟬的歌詠,興於東漢,歷魏晉而不衰。當(dāng)時人們對蟬的認(rèn)識或印象,一為清,一為悲。蟬與一般的禽鳥蟲介不同,它無巢無穴,夜宿于高枝之上;又不食污穢之物,“含氣飲露,黍稷不享”(陸云《寒蟬賦》)故謂之清,人們常以之比喻君子的節(jié)操。而秋寒露冷,蟬聲嘶咽,又使人聞而生悲,有寂寞秋風(fēng),時不我與之感。古詩云:“庭前有奇樹,上有悲鳴蟬。”此之謂悲。褚沄這首詠蟬詩所寫正扣緊了蟬的清與悲這兩個特征。
“避雀芳枝里,飛空華殿曲。”蟬棲宿于芳枝,飛曳于華殿,顯得非常清高絕俗。但這只是其生活的一面,曹植《蟬賦》稱:“苦黃雀之作害,患螳螂之勁斧。有翩翩之狡童,運徽黏而我纏。”在自然的大千世界中,蟬完全是一個弱者,黃雀、螳螂都要傷害它,頑童要捕捉它,于是它不得不逃向芳枝(“芳枝”一作“喬枝”,意謂高枝),逃到空蕩蕩的華殿一角。看似清高,其實卻十分可憐。不僅如此,蟬不但在生物界是個弱者,在自然氣候的變化下,它也同樣地缺乏自衛(wèi)能力。隨著節(jié)季的轉(zhuǎn)換,夏去秋來,它的生命也日趨萎縮。“天寒響屢嘶,日暮聲愈促。”秋風(fēng)起,寒霜降,它仍然努力地嘶鳴著,但鳴聲卻日益地幽咽、短促,“繁吟如欲盡,長韻還相續(xù)。”往日繁復(fù)的歌聲已難為繼,只是凄清的調(diào)兒還依然保持著。終其一生,蟬的特點始終是清與悲二字,那末,清與悲二者之間關(guān)系如何呢?作者末二句寫道:“飲露非表清,輕身易知足。”蟬以飲露著稱,隋朝王由禮《高柳鳴蟬詩》云:“得飲玄天露,何辭高柳寒。”似乎蟬一心在追求清高,為飲玄天之露而不辭高寒。褚沄便不這樣認(rèn)為,他說蟬之所以飲露并不是追求清高,乃是不得已,飲露便可不食黍稷,這樣就與世無爭一身輕,從而逃避外來的傷害。這正與全詩第一句“避雀芳枝里”的立意一樣,前后呼應(yīng),調(diào)子十分低沉。古話說:知足長樂。蟬卻不然,它餐風(fēng)飲露,所棲不過一枝,比之于燕雀以蟲豸為食,必在繁枝密葉、高梁華屋間筑巢,蟬可謂知足了。然而它的命運卻分外凄涼。秋風(fēng)起,黃葉飛,燕雀或遷徙到溫暖的南方,或躲藏在厚實的窩巢內(nèi),蟬卻依然故我,棲息在殘枝敗葉間,一聲一聲地嘶喚著。人們感受到它的叫聲一日復(fù)一日地蒼老了,衰弱了,以至于死亡。這就是古代詩人要把蟬稱作為“寒蟬”的道理。寒蟬象征著寒士,陸云《寒蟬賦》寫道:“歲律云暮,上天其涼,感運非聲,貧士含傷。”褚沄此詩亦是以蟬借喻寒士,或兼自喻,表達自己不為世人賞識、懷才不遇的悲涼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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