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轡登長路,嗚咽辭密親。借問子何之,世網嬰我身。永嘆遵北渚,遺思結南津。行行遂已遠,野途曠無人。山澤紛紆馀,林薄杳阡眠。虎嘯深谷底,雞鳴高樹巔。哀風中夜流,孤獸更我前。悲情觸物感,沉思郁纏綿。佇立望故鄉,顧影凄自憐。
陸機的祖父陸遜是三國時吳國的丞相、父親陸抗是大司馬。在吳國滅亡后,他于太康十年(289),即二十九歲時,與弟弟陸云離開家鄉吳郡吳縣華亭(今上海市松江)赴洛陽。《赴洛道中作》二首作于他赴洛陽途中,寫他在旅途中的所見的景物和自己的心情。這是第一首。
“總轡登長路,嗚咽辭密親。借問子何之,世網嬰我身。”寫詩人悲傷地辭別親人,離開故鄉,騎馬上路了。他去哪里呢?詩人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世間的事纏繞著我,使我無法脫身。前兩句寫辭別上路,顯然是緊扣“赴洛”題意。辭別而至于低聲哭泣,這固然是由于古人往往把離別看做一件大事,正如齊梁詩人江淹所說的“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別賦》)也是由于詩人前途莫測而感到悲哀。后兩句一問一答,而答非所問,似有難言之痛。據《晉書》載,太康九年,晉武帝“令內外群官舉清能,拔寒素。”而《晉書》說:“機身長七尺,其聲如鐘,少有異才,文章冠世,伏膺儒術,非禮不動。”這樣的人才,又出身名門,當然不乏官員推薦。迫于官府之命,赴洛陽似非他心中所愿意的,故以“世網”纏身喻之。
“永嘆遵北渚,遺思結南津。行行遂已遠,野途曠無人。”寫旅途中的憂思。詩人沿著向北的小洲往前走,思念糾結在故鄉——南邊的渡口。走啊走啊,越走越遠,荒野的小道空曠不見人的蹤影。一路上,他充滿嘆息和憂愁。這里記述的主要是行程,沿著“北渚”向前走,路越走越遠,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終于到了荒無人煙的地方。他的心上滿載著憂愁。“野途”句引起下文,詩人開始著力描寫沿途的自然山川景物:“山澤紛紆馀,林薄杳阡眠。虎嘯深谷底,雞鳴高樹巔。哀風中夜流,孤獸更我前。”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山林川澤逶迤曲折向前延伸,草木叢生,茂盛稠密。深深的山谷不時傳來虎嘯聲,高高的樹巔有金雞啼叫。半夜里悲風襲人,孤零零的野獸從我眼前走過。這里所描寫的景物,除了山川、草木之外,還有“虎嘯”、“雞鳴”、“哀風”、“孤獸”。處在這樣險惡的環境中,怎么不使人感到膽戰心驚呢?這樣的自然景色的描寫,令人想起王粲的《登樓賦》。這篇抒情小賦寫道:“風蕭瑟而并興兮,天慘慘而無色,獸狂顧以求群兮,鳥相鳴而舉翼。原野闃其無人兮,征夫行而未息。”這里寫寒風四起,天空暗淡無光,野獸慌慌張張尋找它們的同伴,鳥兒相對悲鳴,展翅高飛。原野上一片寂靜,只有征夫在趕路。王粲描寫的凄涼景象,對環境起了渲染作用,對詩人內心的悲憤苦悶起了烘托作用。如此說來,陸機筆下所描寫的令人感到恐怖的景物,不僅渲染了環境的險惡,而且從側面襯托出詩人在赴洛陽途中心境之不寧。這是因為詩人在赴洛陽之后的前途如何?實在是吉兇難卜。
“悲情觸物感,沉思郁纏綿。佇立望故鄉,顧影凄自憐。”自然景色觸動了詩人,從而產生了悲哀的感情。深沉的憂思糾纏郁結,綿綿無盡。詩人佇立山上,眺望故鄉,回過頭來,再看看自己的身影,只有自己憐憫自己了。詩人懷著國破家亡的痛苦和生離死別的悲哀步上赴洛陽的道路,面對沿途險惡的自然環境,激起他無限的愁思。孤獨、失意、懷鄉、自憐的感情油然而生。前途茫茫,他感到惆悵迷惘。
劉勰《文心雕龍》篇評論太康詩歌說:“采縟于正始,力柔于建安。”意思是說太康時期詩歌的文采比正始繁縟,力量比建安柔弱。陸機是這種詩風的典型代表。他的詩注意詞句的華美,講究排偶。這種特點在這首詩中也可以看得出來,例如:“永嘆遵北渚,遺思結南津”、“山澤紛紆馀,林薄杳阡眠”、“虎嘯深谷底,雞鳴高樹巔”等都是華美的排偶句子。對詩歌形式美的追求,是詩歌發展過程中的必然現象。陸機在這方面受到前人的非議,但是,毫無疑義,他在詩歌發展史上的貢獻是應該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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