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云。
只可自怡悅,不堪持寄君。
這首五言四句的小詩,是齊梁間著名隱士陶弘景所作。弘景不以詩名,但此詩以極簡煉的詞句表現(xiàn)了作者高遠出世的情懷和敝屣富貴的傲然之態(tài),卻是一首歷來傳誦人口的名作。“詔問”,指梁武帝下詔問弘景。“山中”,時弘景隱居于句容茅山。
首句“山中何所有”。起句借梁武帝詔書中的問語,引出下文自己的回答。這一句看似平平,若不經(jīng)意,但隱士不事王侯、高尚其志、對“圣旨”絕無半分誠惶誠恐之感的風(fēng)范,已約略可體味。次句“嶺上多白云”,正面回答詔問。山中之物多矣,作者何以獨獨拈出“白云”?自然,山中多云,這是事實,《禮記》所謂“天降時雨,山川出云”,謝靈運詩亦有“白云抱幽石”、“巖高白云屯”之句。作者將眼前景隨口道來,毫不費力,而青山白云,相映成趣,非但當(dāng)時作者注目,亦使今之讀者神往。此其一。其二,這與晉宋以來隱逸之士所賦予白云的特殊意義有關(guān)。云之為物,行蹤飄忽,去來無跡,自由自在,無掛無礙,這正是隱士們寄托幽懷的對象,也可用作他們的自我象征。陶淵明《和郭主簿》云:“遙遙望白云,懷古一何深”,其《歸去來辭》云:“云無心以出岫”,即是明證。后來的唐釋皎然說得更明白:“有形不累物,無跡去從風(fēng)。莫怪長相逐,飄然與我同。”陶弘景詩中的“白云”,正有這樣的含義在內(nèi)。句中雖然沒有“我”字,卻已畫出了“我”仰首觀云、悠然自得的神態(tài)。梁武帝問山中何所有,實是說山中無所有,不如出山入朝,則無所不有矣。弘景這樣巧作回答,也暗示了拒絕應(yīng)征出山的態(tài)度。若不經(jīng)意之中,實有深意在內(nèi)。
但這一句畢竟過于含蓄,意思不夠醒豁,接下來“只可自怡悅,不堪持寄君”二句就索性點明了這層含義。表面看來,這兩句是說白云在天,飄忽無定,只可讓山人游目,無法寄陛下同觀,言下似乎還有遺憾之意。但“怡悅”一詞,明確表示了自己對青山白云,也就是對隱居生活的喜愛。“只”、“自”二字,更將對蒼山白云的欣賞看作是隱士的專利。萬丈紅塵中人豈耐得住山居的寂寞?舒卷無方的白云焉能得到金粉叢中帝王的心賞?所謂“只可”、所謂“不堪”,其實是毫不客氣地將對方排斥于自己的同道之外。意思雖略嫌直露,而拒聘的態(tài)度卻也因此顯得更加堅決。史載梁武帝要他出山,他曾畫作兩牛,一牛散放水草之間,一牛著金籠頭,有人執(zhí)繩,以杖驅(qū)之。武帝笑曰:“此人無所不作,欲曳尾之龜,豈有可致之理。”一詩一畫,可謂異曲同工。
附帶講幾句,據(jù)史書記載,梁武帝代齊時,弘景曾為其援引圖讖,制造改朝換代的依據(jù)。以后武帝每有軍國大事,無不遣人諮詢之,弘景因而有“山中宰相”之稱。可見他并非真正忘懷世情之人。他之始終隱居不出,除個人性格的因素外,當(dāng)與時勢及生活經(jīng)歷有關(guān)。不過,這已不是本文論述的范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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