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飛伯勞西飛燕,黃姑織女時相見。
誰家女兒對門居,開華發色照里閭。
南窗北牖掛明光,羅幃綺帳脂粉香。
女兒年幾十五六,窈窕無雙顏如玉。
三春已暮花從風,空留可憐與誰同!
《東飛伯勞歌》與下面的《河中之水歌》,最早見于南朝梁、陳時人徐陵編的《玉臺新詠》,題為《歌詞二首》,而未標明作者。從它們鮮明的民歌色彩來看,大約也屬南朝樂府民歌,或許曾經文人的潤色。這兩首詩,后來有的本子題為梁武帝蕭衍作。徐陵曾在蕭衍朝做過官,與蕭衍之子蕭綱過從甚密,《玉臺新詠》的編成,大約在蕭衍死后不久,他的說法顯然比較可靠,因此我們這里便依據《玉臺》本。先來賞析《東飛伯勞歌》。《樂府詩集》卷六十八也收錄了這首詩,并在其后收錄了后來文人的一些擬作。從某種意義上說,擬作是對原作的一種特殊形式的理解與詮釋,可以作為我們理解與欣賞這首詩的參照。
欣賞這首詩,應當抓住它的三個特點。第一,兩句一換韻。在詩歌中,換韻往往標志著詩意或角度的轉換。第二,“女兒”在詩中出現兩次。在篇幅較長的古體詩或樂府詩中,重復出現的語句往往是全詩的核心,是作者表現的著力點,也是讀者欣賞的著眼點。這首詩便是全力表現一位“女兒”的。就詩的情調和后人的擬作來看,她當是一位尚未結婚的少女。第三,開頭兩句與結尾兩句彼此呼應,都非正面描寫,卻畫龍點睛地揭示出全詩主題。開頭兩句是詠物起興,以各自分飛的兩種鳥兒——伯勞與燕子,神話傳說中一年一度一相會的兩個人物——牛郎(即“黃姑”,亦名“河鼓”)與織女,暗示著這位姑娘的生活并不是沒有缺憾的,并創造出一種傷離怨別的氣氛,籠蓋全詩。它們看似不著邊際,卻與下文有著深深的內在有機聯系。所謂“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也”,就指這種情況。最后兩句是對前兩句的呼應與進一步發揮。“三春已暮花從風”隱喻歲月遷逝,她青春的光陰猶如瓣瓣落花,在雨絲風片中朝飛暮卷。“空留可憐與誰同”,“可憐”即可愛。這位美麗可愛的少女的情郎,不知何事離她去到遠處,難得有見面的時候,她與誰一起度過這大好的青春呢?這兩句是全詩的結穴處,后人的擬作的末尾也都著力表現這種感嘆青春易逝的情緒,如蕭綱:“余香落蕊坐相催,可憐絕世誰為媒。”唐人張柬之:“春去花枝俄易改,可嘆年光不相待。”
中間六句是全詩的主體部分,從不同角度表現她如花似玉的美貌。第三、四句先從大處著筆,從鄉親們的反應出發,即所謂“開華發色照里閭”。“開華發色”,《樂府詩集》作“開顏發艷”,意思大致一樣,形容她一笑百媚,光彩照人,容光煥發,似乎整個鄉里(即“里閭”)都為她的美色所照亮。五、六句并不進一步直接描寫她的美麗,卻轉而描寫她的居室,從側面加以襯托。她閨房的窗戶(“牖”即窗)透出明亮的燈光,飄散出馥郁的幽香。這美好的居室,與美好的人兒相得益彰。七、八句才作正面描述。“年幾”即“年紀”。古代女子十五六歲,已經到了結婚甚至生兒育女的年齡,而她卻尚獨處閨中。這是后面“三春已暮”的張本與伏筆。因而,“窈窕無雙顏如玉”一句便帶有了憐香惜玉的意味。“窈窕”言身姿的優美,“如玉”指面容的嬌好。中間這六句對“女兒”的絕世美貌的夸張描寫與鋪陳,意在與上述開頭與結尾的離別、煢獨形成對比,加強藝術感染力。你看,一方面是如花的青春,如玉的容貌,另一方面卻是如水的年光,如絲的愁緒,不更令人嘆惋嗎?
是的,嘆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正是此詩的主調,它帶有一種淡淡的悵惘,一種輕愁淺恨。這種悵惘是從詩人即“女兒”的鄰居的心中滋生出來的。這也是人之常情。當我們看到一件美好的東西正在悄悄地消失時,心頭不也會有一種莫名的惆悵嗎?當然我們也可換一個角度來理解,把此詩看成“代言體”,即詩人設身處地地寫“女兒”內心的傷感。那么,他對女主人公的心理,也算是體會入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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