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夢》小說簡介|劇情介紹|鑒賞
作者不詳。書前有道光戊申(二十八年)邗上蒙人自序。三十二回。清光緒十年甲申上海江左書林校刻小字本,光緒十二年丙戌刊小本,上海申報館活字本。
江南揚州府江都縣袁猷因聚賭嫖娼,放債訛詐,交結狐群狗黨無惡不作,被官府發配蘇州府常熟縣,三年后刑滿釋放,回到揚州,舊習仍不改。有一天,袁猷在茶館巧遇他問罪在常熟期間結盟交好的陸書。陸書攜重金到揚州買妾,住在姑母家中。袁猷設宴款待陸書,邀好友吳珍、賈銘、魏璧作陪。次日,魏璧又邀諸人聚會游湖。在游船上五人結為兄弟,到近玉樓接取新來的妓女月香,一同游湖,飲酒賞曲。陸書與月香眉目傳情,彼此有意。吳珍應陸書之請,答允慢慢為二人撮合。五兄弟擇日來到九巷強大妓院,吳珍與桂林、袁猷與雙林、賈銘與鳳林、魏璧與巧云分別交好,特地將月香接來陪伴陸書。從此,五人在妓院中朝朝擺酒、夜夜笙歌。
一天晚上,袁猷留宿雙林房中。夜間,雙林夢見她與袁猷同登“風月樓”,見樓下池塘內一對戲水鴛鴦突然被飛彈打死。清晨,雙林赴庵中求簽,得上上簽,首句云:“不是姻緣也是緣。”雙林想到袁猷姓袁,與“緣”諧音,夢中一對鴛鴦戲水,似指自己與袁猷有姻緣之分。如從良得成,終身有托,即使后來與袁猷象那對鴛鴦雙雙而死也心甘情愿。于是雙林伺機向袁猷表明心跡。
陸書與月香在交往中情好日密,難以割舍,花費了帶來的大部分銀兩,才得以梳攏月香。情濃之際,陸書要月香跟他從良。月香賭咒發誓,說等她叔父來揚,講明身價,就跟陸書回去。陸書信以為真,在月香和鴇兒蕭老媽媽身上大把大把地花錢。端陽節雇船游湖觀賞龍舟,為月香慶賀生辰擺酒設宴,請雜耍班子。月香小病痊愈后院中做平安喜樂會;六月十八日眾人陪月香到觀音山燒香,順便游湖賞景,全部開銷都是陸書包下來。甚至不惜典當,沉溺在近玉樓中,與月香廝混。月香與鴇母設計探清陸書已囊空如洗之后,開始疏遠陸書。賈銘等人勸陸書及早抽身,陸書方如夢初醒,但仍不死心。他姑母姑父察知他來揚州后的所作所為語含責備。他一怒之下,搬出姑母家,寄宿旅店,又向袁猷借銀,還想找月香再續舊情。袁猷回家向妻子杜氏索取銀兩借給陸書。杜氏本已對丈夫耿耿于懷,此事更如火上澆油,夫婦間打得不亦樂乎。袁猷憤怒之中來到強大妓院,將自己對杜氏的舊怨新恨和盤托出,發誓要另擇知己,別宅居住。一席話勾起雙林滿腹心思,她想到自己的身世,妓女日后的下場,開始試探袁猷,繼而直陳心思。袁猷一聽,欣然應允,開始籌劃此事。
陸書未曾向袁猷借到銀子,硬著頭皮再進近玉樓,月香與鴇母待之如同陌路。想起當初情熱之時,如今絕情之態,陸書不禁心灰意冷。再與眾弟兄聚會時,請大家幫忙湊盤纏回鄉。除袁猷盡力相助外,其他三人不過敷衍而已。陸書贖回典當的衣物,辭別眾人返常熟。后來有消息傳來,陸書回家后,被父親嚴加訓斥,又身患毒瘡,性命尚不知道如何。
陸書離開揚州后,吳珍、賈銘、魏璧、袁猷不時仍到強大妓院消遣。有一天,與桂林舊日有染的嫖客吳耕雨向吳珍商借銀錢,被吳珍回絕,懷恨在心,抓住吳珍吸食鴉片的把柄,串通差役,夜捉吳珍。袁猷得知吳珍入獄后,前往探監,代為打點周旋,未能奏效,吳珍被判流徙。案件發生過程中,差役們趁機勒索強大妓院,桂林首當其沖,無奈求借無門,于是便設計逃出強大妓院,回鹽城老家去了。
官府禁娼,強大為了避風頭,要院中姐妹各人設法出去住幾天。袁猷趁機將雙林接出,賃宅同居,巧云被送往她干娘家。鳳林求助于賈銘,說她情愿隨賈銘從良,賈銘信以為真,賃屋購物,安置鳳林。官府禁娼禁煙都是虎頭蛇尾,不久一切照舊,巧云被接回強大妓院,魏璧仍常去走動。
鳳林跟從賈銘后,彼此儼然夫婦。賈銘患眼疾,膿腫如桃,請醫生治療,均無效驗。鳳林連續幾夜用舌尖為賈銘舔咂膿包之膿血,竟使賈銘眼疾痊愈。如此情誼,使賈銘十分感動。逢時過節,賈銘百般討鳳林歡心。某日,盧姓官員著人邀鳳林到寓所唱曲陪酒,所予甚豐,又勸鳳林隨他從良,鳳林最終允諾,賈銘百般悔恨卻無可奈何。此事傳入巧云耳中,巧云在魏璧面前百般責怪鳳林無情無義,并表示愿隨魏璧從良,請魏璧出資贖身,錢騙到手后,還清欠債,溜之大吉。
再說雙林隨袁猷從良后,自喜脫卻煙花生涯。中秋對月,二人相約,如月常圓,白頭偕老。如此山盟海誓,誰知樂極生悲。中秋節后,袁猷一病不起,雙林多方延醫診治,均不見效。為挽救夫君,雙林夜里禱告蒼天,愿以身代夫,白天忍淚含悲侍候袁猷。彌留之際,袁猷哀憐自己死后雙林孤苦無依,勸雙林收回欠債,另嫁他人。雙林表示決不獨生。袁猷將斷氣之時,雙林寫詩追憶一生慘痛,恨蒼天無眼,不能容自己重新生活,而后吞食鴉片,與袁猷同時死去,袁猷父感慨雙林雖出于煙花而才思敏捷、情癡可嘉,特地呈表官府,請求旌表。朝廷準予旌表,袁猷父為雙林立牌坊。滿城贊譽,盛況空前。
在以娼妓生活為題材的長篇白話小說中,《風月夢》是很值得注意的一部。它出現在同題材的小說《海上花列傳》、《九尾龜》之前,敷演情節、描摹人物從而針砭世情、揭露丑惡的手筆也頗有特色。
小說反映十九世紀四十年代揚州妓女的生活。
揚州,由于種種特殊的歷史條件,唐代以來,封建商業經濟幾度繁榮,發展成典型的消費城市。“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富有者來揚州尋歡享樂也刺激了揚州娼妓的盛行,“花街柳巷、楚館秦樓不亞蘇杭江寧也”。清代乾隆以后,盡管封建經濟逐漸蕭條,但娼妓現象作為剝削階級社會的錮疾,不可能因此而消失。恰恰相反,伴隨著封建社會病入膏肓,娼妓制度更成為滋生各種罪惡的溫床。在歷代文人筆下,與揚州妓女交往更多地被表現為一種風流韻事。而《風月夢》反映的卻是揚州娼妓生活的真實面貌。作者既不加掩飾,又絕無穢目的文字,冷峻的描寫與解剖使得這部小說成為清代后期揚州娼妓生活的一面鏡子。
這部小說有濃厚的自我懺悔和垂戒后人的色彩,作者自述“撰書卻是過來人”,曾因“幼年無知,性耽游蕩,在這些煙花寨里,迷戀了三十余年”,才醒悟秦樓楚館不過是“銷金窟”,“陷人坑”,于是“寄語青年佳子弟”:“風月須知莫認真”。作者不可能認識娼妓制度產生的社會歷史根源及其實質,于是把所有的罪過都推到既被人損害又損害人的妓女身上。但是由于作者對煙花生涯十分熟悉,并且在小說中作了相當真實的描繪,就使得作品呈現出作者所始料未及的客觀意義:表現煙花妓女凄苦的身世遭遇和她們對正常人的生活的追求,揭示被肉欲,金錢扭曲了的人們,相互間畸型病態、丑惡而可怕的關系,甚至透露出鴉片戰爭以后,中國封建社會的某些特征。這一切又都是通過人物形象的刻劃來實現的。
作品刻劃的人物大致可以分為三類,對同一類型的人物盡量揭示他們之間的細微差別,避免雷同。第一類人物是眠花臥柳的嫖客,主要是吳珍、陸書、袁猷、賈銘、魏璧五個結義兄弟。五人不事生產,“終日迷戀煙花”。每天清晨在教場方來茶館聚頭,吃茶閑談,你言我語,“總是談的花柳場中”。吃了早茶后,五人按照前一天晚上商量好的去吃喝玩樂。揚州城里的好去處沒一處不到,各種玩樂沒一種不享受。除了吃喝嫖賭之外,吸鴉片也成會這些浮浪子弟的嗜好:到了妓院中,“不論有癮沒癮,會吃不會吃,總要開張煙燈,喊個粉頭,睡下來代火”。特別是吳珍,不管在什么情況下出現。都是“在腰間取出煙盒,便睡下去”,然后妓女“過去代他開煙”。甚至入獄后,煙癮仍不斷。一旦來癮,“這一夜哪里是人過的日子,心如火焚,不消三五日,就沒有命了”。當時中國社會的腐朽靡爛,從這些浮浪子弟身上很可以窺見一斑。
同樣都是為追歡買笑而任意揮霍,在風月場中越陷越深,最后不能自拔的紈褲子弟的形象,由于出身、年齡、經歷、地位不同,面貌又各有別。
吳珍是揚關差役,在衙門里混,在市面上走,閱歷豐富,手段老辣。連對自己的結義弟兄,他也不放過搜刮錢財的機會。陸書請他同袁猷去雇龍舟,他向袁猷提出:“多算他幾兩銀子,我們兩人貼補過節。”僅這一次,他就尅扣了十多塊洋錢和近十兩銀子。事后反而要陸書見他的情,說要不是他,陸書還不知要多花多少冤枉錢。陸書向眾人借盤纏回鄉,吳珍出手竟是區區兩塊錢,連袁猷也感到寒心:“酒食朋友朝朝有,急難之中無一人。”確實,五人名為結義兄弟,實際上是酒肉朋友,對吳珍來說尤其是如此。
與吳珍相反,陸書雖綢繆多情卻不諳世事。家資饒裕,父母溺愛,“年尚未足二十歲”,因此缺乏社會閱歷,不免稚嫩單純。通過這個形象,作者揭示了一個紈褲子弟是怎樣一步步墮入風月場中的。陸書本是奉父命到揚州投奔姑母,托姑爹代自己買妾的,除了父親給的五百幾十兩銀子之外,又將母親私蓄竊出千兩銀子、三四百塊錢。結交袁猷等人是他走向深淵的第一步;結識月香,賈銘等人教他“以薄餌鉤之”,是第二步;梳櫳月香后,進而謀取月香隨他從良是第三步。在這認錢不認人的銷金窟中,稚嫩單純的陸書不堪一擊。他淌水般地花費錢財,激起的是更大的貪欲。到揚州半載,賈銘、吳珍為他辦事中飽私囊,他不僅渾然不覺,還千恩萬謝。為了實現月香隨他從良的夢,他甚至“將帶的金鐲、金戒指、金牙枝、許多衣服總當了銀子,在那里花用。”即使面對月香的冷遇,乃至于發現明顯的欺詐,仍癡迷如故,直至身無分文,類似被逐出近玉樓。最后與袁猷分手回常熟時,他還對袁猷說起月香:“至于我同她說的那句話。待我來揚州定辦,叫她不必焦慮。”可見到最后,他仍未識破月香隨他從良的謊言。
如果說小說著重刻劃吳珍和陸書的主要性格特征,那么對于袁猷,則充分揭示其面目的復雜性。袁猷“為人生得刁滑”,倚仗祖父威勢,“慣放火債,總是九折加二,八折加一”的利息,就是因為“捉賭擠娼、搭臺訛詐、無惡不作”吃了官司。第四回“鬧面館袁猷討私債”就很能看出他那種刁滑無賴的味兒。吳珍下獄后,家中無人到衙門打點調停,袁猷往來于獄內和吳珍家中,替吳珍花錢,時而賄賂禁卒私松刑具,時而誘使經辦書吏翻改口供,甚至沒有忘記吳珍的煙癮,使吳珍感激涕零。但是,如此為結義兄弟周旋并非毫無代價,事后他“將代吳珍料理各事所賺的銀子拿了出來,湊著換了一百塊洋錢”,真是卑鄙之極。然而社會中的人畢竟是復雜的,并沒有非此即彼,非好即壞的臉譜化人物。袁猷放高利貸,卻又不是任何時候都不講交友之道,發結義弟兄的昧心財。吳珍向陸書虛報雇龍舟的費用,袁猷就大不以為然。陸書回鄉,袁猷一人就贈送了八兩銀子。他對雙林前后情感的變化也很復雜。最初賞識雙林,自然是色相的吸引。后來接納雙林從良,卻主要是因為與妻子杜氏不和,開始鐘情于雙林。最后與雙林山盟海誓,相約“朝夕相聚、白頭偕老”,這時兩者之間更多的是高層次的情感的交流。對這個形象,作者的態度是矛盾的,既揭露他對金錢的貪欲,又肯定他良心并未全然泯滅;既對他與雙林山盟海誓卻一病不起表示同情,又認為他貪戀煙花、混跡風月場中,“將身體勞碌,染患癆病吐血而死”,乃罪有應得。
賈銘和魏璧,或老成持重,或頤指氣使,形象也都塑造得豐滿鮮明。五人中吳珍、陸書、袁猷固然不善終,賈銘、魏璧最后也都陷入十分狼狽的處境。作者以他們的不同結局表明眠花臥柳“有這許多損處,卻沒有一件益處”。但是,無意之中作者又揭示了這樣的事實:象吳珍、賈銘、袁猷、魏璧、陸書這樣的人,正是娼妓制度賴以存在的社會基礎。他們既是損人者,同時又是受害者,盡管下場千差萬別,卻無一不是追歡買笑的紈褲子弟的必然結果。
第二類人物是獻藝賣身、供人玩弄的風塵妓女。形象比較鮮明的是雙林、鳳林、桂林、月香和巧云。她們有相似的身世遭遇:由于天災人禍和其它種種原因,被父母或叔叔、公婆,乃至于自己的丈夫賣入娼門,流落到揚州。在妓院中,她們“酸甜苦辣,哪樣沒有經歷過。”日里應付,晚上還要留客,“不拘那人老少好歹,總不能不留”。“留個壞客,他哪里顧你生死,累下許多暗病”。二十二歲的雙林被嫖客們“灌了幾大碗的酒,過后,那一吐,險些兒醉死了”。這些被壓在社會底層的少女,被迫以姿容歌舞,取悅于好色之徒,迎新送舊,強作歡顏,眼淚卻往肚里流。
然而,這些泡在苦水中的女子,竟被家人視為搖錢樹。鳳林的丈夫“每日要鳳林把二百文與他在外面吃鴉片煙,住下處”,用妻子賣身的錢混日子。婆婆和大伯的生活來源也出在鳳林身上。至于她們要贖身從良,家人就更不放過這榨取錢財的機會。雙林父母俱亡,就在她跟袁猷從良時,母舅王八突然殺出來要身價,得到一百塊才罷休,真是恬不知恥的“王八”。
盡管妓女作為家人、妓院老板、鴇母的搖錢樹和嫖客們的娛樂品,是被利用、被作踐的工具,但她們之中確也有靈魂麻木的損人者。為了增益私囊積蓄,與鴇母的妓院中各種幫閑串通起來施詭計,設圈套,使得妓院成為流連忘返者的“陷人坑”。眼淚是這些妓女的迷魂湯,山盟海誓是她們的家常便飯。她們失去了人的正常情感,能夠根據所得金錢的多少,隨時調遣自己的喜怒哀樂,制造情感的假象。鳳林負賈銘、巧云騙魏璧即屬此類,登峰造極者則推月香。為了勾引陸書,月香耍盡了手腕。初次結識她就對陸書頻送秋波,又冒充處女誘使陸書出重金梳攏。陸書要她從良,她說等叔父來揚,講明身價即可,分明是放長線釣大魚。為了使陸書死心塌地在她身上花錢,便自稱已有身孕。直到測得陸書床頭金盡,才露出廬山真面目。其間一句接一句謊言,一個接一個騙局,從熱情到冷淡,再到冷酷,罪惡的娼妓制度扭曲了她的人格。
然而,苦水中也有美好的靈魂,雙林就是作者筆下一個不同于眾人的妓女形象。盡管在她身上也少不了青樓女子的種種習性,但她卻是全書中唯一的一個作者予以肯定、并且能激起讀者深刻同情的形象。她詩才出眾,聰穎過人,身為下賤卻容不得輕薄之流對她人格的玷污。她對煙花生涯的厭棄,對正常人的生活的向往,比其他姐妹都更為強烈。心驚惡夢,在觀音庵求簽時她吐露了這樣的心聲:“女弟子生長名門,自憐薄命,墮落煙花,年已十八,飄泊無偶”,“如若應派女弟子終老煙花,則從此死心實意,削發為尼,斷不在這風月場中久戀。”雙林知道:“易求無價寶,難覓有情郎”。經過細心的觀察,也虔誠地相信天意,她選擇了袁猷作為終生伴侶。她的選擇是否準確姑且置之勿論,只就她一心想脫離苦海,恢復做人的尊嚴這一點而言,我們足以把她同其他“吃相飯的人”區別開來。跟袁猷從良后,雙林脫盡煙花氣息。賈銘、魏璧拜訪袁猷,雙林與他們見了面,不過互相請教一聲,“并不多說一句話。”這個形象的感人之處更鮮明地表現在她從良后的中秋節晚上。她與袁猷“滿酌香醪慶團圓”,想起往歲“中秋盡說團圓節,獨妾團圓不是圓”,禁不住悲從中來,與袁猷堅約:“如月常圓,白頭到老”。正因為來之不易,所以雙林無限珍視自己從良后的生活。當袁猷病入膏盲之際,她煎藥捧湯,晝夜無寧,泣血求天,愿以身代死。一切都不能奏效后,她又殉夫而死。這種做法固然包含封建節烈的成分,但也不可一概而論,其實質乃是殉情而死,是追求生活的理想破滅后的必然行動。她在死前所作的《永訣行》中寫道:“任人笑我太情癡,惟我癡情不是癡。世人癡情癡不盡,我今癡盡無所遺。已效鴛鴦同日死,來生愿作連理枝。”數語表達出對美好情緣的無限向往。確實,對于雙林來說,袁猷死后,大婦不能相容,她又絕不會去重操煙花舊業。另嫁他人吧,人海茫茫,世情險惡,何處能覓知音?一死殉情“豈不勝似在世間受罪嗎”?盡管她死后受到旌表,立起貞節牌坊,但是高高聳立而陰冷森嚴的貞節牌坊之下,壓著一個被黑暗社會吞噬而死不瞑目的靈魂。
第三類人物是嫖客和妓女以外,妓院里外的其它形形色色的人物。作者以寫實的態度、犀利的筆鋒揭示出舊中國妓院作為“煙花寨”“銷金窟”同樣具有一定的組織結構。鴇母或妓院當家是妓院的所有者。小說中的蕭老媽媽和強大都是這一類丑惡的角色。尤其是蕭老媽媽,其人察言觀色,勢利奸詐,見風使舵,貪得無厭,是月香勾引陸書直至將陸書榨干油水,然后,一腳踢出門外全部行為的總導演。
內外場是鴇母和妓院當家的幫襯。內場指嫖客與妓女結識的引見者,以風姿色相誘惑來客,以般勤的迎風款留來客,然后根據來客衣著舉止判斷其根基厚薄,決定如何接待,以何人接待。外場指接引來客進入妓院,對外打交道的男性,務必世故圓滑,歷練老成,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能隨時應付各類突發事件。近玉樓的外場名花打鼓。當月香因陸書與內場張媽有染而與陸書、張媽鬧得不可開交之時,他及時找來賈銘、吳珍等,平息了這場風波。強大妓院的外場名三子,當地痞尤德壽等人到院中尋釁鬧事、大打出手時,他立即喚來妓院的保護人,調停了矛盾。
妓院乃是非之地,極其骯臟的角落。嫖客之間爭風吃醋的事自然不免,一些社會渣滓也趁機麇集在這里,或憑權勢敲竹杠,或耍無賴打秋風,或炫耀武力吃白食,因而鴇母和妓院東家必須尋找保護人,以抵制各種騷擾。強大妓院的保護人庚嘉福便是這等角色。他“在府里當門戶官,代強大家照應,每月送他月錢,節下送禮,平時還要放差,很有出息”。所以院中出了事,外場去喚他,一請就到。
鴇母、內場、外場、妓院保護人形成妓院獨特的組織結構。受苦受難的妓女既要出賣肉體,滿足嫖客的淫欲,又要接受鴇母、妓院保護人的盤剝,還時時受到地痞無賴、流氓惡棍的欺凌。輕煙繚繞,模糊了妓女們在生活重壓下凄切慘淡的面容;弦歌悠揚,掩蓋了妓女們心靈深處一聲聲沉重的嘆息。作者則將輕煙背后慘淡的面容與弦歌聲中沉重的嘆息直示讀者。
更為難能可貴的是,小說能借助妓院中發生的事件透視當時的揚州社會,勾勒出三教九流人物的無恥嘴臉。衙門差役公人趁禁煙之機搜刮錢財,中飽私囊。禁卒葛愛聽說拘捕了吳珍,認定是個大魚頭,“將前年的當票總查了出來”,而他自己就是個大煙鬼子。不僅是禁卒,“連捕衙老爺總想他的錢”,其它還有“上下管監爺們、籠頭、水兵、更夫、三班上宿的朋友,以及頭二門巡風那些行當”,無不想從此案中分肥。清代官府衙門之腐朽與黑暗于此揭露無遺。小說中描寫的是1848年的揚州,僅僅兩年后,太平天國農民起義的風雷就在全國震響了。
小說在刻劃人物形象時,主次分明、詳略得當,或濃墨渲染,或淡筆勾勒。對妓女形象的刻劃注意調動多種技巧。每一位妓女出場,都從賈銘、陸書等人的眼里看出來,對衣著、裝飾、體態、外貌,無不加以精細的介紹。這種出場顯然很切合妓女的職業特征。必要時又使用大段的心理描寫。如雙林聽到袁猷向她訴說與妻子杜氏斗氣的經過后,不禁心潮起伏,想起與袁猷相聚時的夢境,白衣觀音庵求簽的結果,四年煙花生涯的辛酸,繼續沉淪的結局,對袁猷的印象等等,洋洋灑灑,竟寫了九百字左右。這段心理活動成為塑造雙林形象的有力一筆。細膩的動作描寫也使讀者對人物形象留下深刻印象。如對月香,往往擇取她細微的動作,寫出她對陸書前后態度的變化。
在結構上,這部小說受到《紅樓夢》的影響。開頭寫作者夢中來到“自迷山、無底潭”,遇到二位對奕的老叟,其一名“過來仁”(過來人),自稱“將向日所見之事,撰了一部書籍,名曰《風月夢》。”“非比那些稗官野史,皆系假借漢唐”,“千部一腔”,不過“要賣弄自己幾首淫詞艷賦”。所述與《紅樓夢》開頭頗多相通之處。然后正式展示《風月夢》的情節。結尾則是過來仁“拍著手掌,高聲作歌”,歌即以《紅樓夢》中“好了歌”的形式演唱迷戀煙花的惡果。回目聯語也有模仿《紅樓夢》之處,好的是貼切自如,并無生拉硬扯、牽強附會之弊。正式進入情節敘述時,結構緊湊,頗具匠心。先寫袁猷、陸書五位結義兄弟,進而引出月香、雙林等五位妓女,再穿插敘述五對人物的活動和各自的結局。脈絡分明,頭緒清楚。每個場面都寫妓院中人物觥籌交錯,輕歌細語,未免千篇一律,使人感到單調。作者便轉換角度,或“走出去”,或“請進來”。端陽節眾人游湖看龍舟,月香到觀音山燒香了愿,這是“走出去”。月香過生日邀來“一班雜耍:八角鼓、隔壁像聲、冰盤球棒、大小戲法、扇子戲”,做平安喜樂會喚來香火開壇請神,這是“請進來”。由于有這些穿插,既寫出妓女和嫖客呼奴使婢、花天酒地的靡爛生活,又調劑了場面,同時點染出一幅幅揚州風俗畫。且看書中描寫端陽節看龍舟的風俗畫面:
今日是端陽佳節,揚州風俗,八蠻聚齊。兩岸游人,男男女女,有攙著男孩,有肩著女孩。那些村莊婦女,頭上帶著菖蒲、海艾、石榴花、蕎麥、吊掛,打的黑蠟,搽的鉛粉,在那河岸上,靸著一雙紅布滾紅葉拔倩五彩花新青布鞋子亂跑。呼嫂喚姑,推姐拉妹,又被太陽曬得黑汗流流。還有些醉漢,吃得酒氣熏熏,在那些婦女叢中亂擠亂碰。各種小本生意人趁市買賣,熱鬧非常。
其它如描寫魔術雜技、口技相聲的表演,進香求神、賣藝斗法的儀式,都有相當濃厚的生活氣息,頗可窺知當時揚州民間各種伎藝的盛行,民風民俗的豐富多彩。
作者自稱邗上蒙人,小說所使用的語言純粹是揚州方言,充滿方言土語的對話尤其精彩。由此也可肯定作者是揚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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