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羊庵·傅山
芟蒼鑿翠一庵經,不為瞿曇作客星。
既是為山平不得,我來添爾一峰青。
傅山的室名,自以霜紅龕名最著,龕者,壁中小室也,作室名用,極為罕見。徐澂《卓觀齋脞錄》說:“傅青主山有《霜紅龕集》,其讀書處本名青羊庵,蹲崛圍松林中,故名。后改霜紅龕者,因林中樹草葉色,秋來如一片紅霞也。”可知青羊庵也是傅山的室名,只是名聲不如霜紅龕那么大。卓爾堪《明遺民詩》說:“(傅山)披絳罽,居土穴中。紀映鐘贈以詩,有‘朱衣一道人,土室度殘春’句。”徐世昌《晚晴簃詩匯》也說:“(傅山)國變后為道士裝,隱青羊山土室,即所謂霜紅龕也。”據此則青羊庵、霜紅龕便是窯洞一類的居處。
詩的首句,“芟蒼”指割除雜草雜樹,騰出活動的空地,“鑿翠”指在山壁上鑿出窯洞,作定居的陋室。“經”在此自然不作經過解,而作營治解。以草色樹色之青蒼代指草樹,以長滿苔蘚的崖壁之翠綠代指崖壁,修辭上很見巧妙。次句詩人說:我不是那化緣四方的苦行僧,他們是客,而我卻要在這兒安居下來,在這兒成為主人。正因為他是“朱衣一道人”,所以才會說“不為瞿曇”。而他隱居不仕,偏向道家道教,既然與他精擅醫學有關,更出于他“蕭然物外,自得天機”(顧亭林語)的心性。鄧之誠《清詩紀事初編》說:“述傅山事者,雜以神仙,不免近誕,然至今婦人孺子咸知姓名,皆謂文不如詩,詩不如畫,畫不如醫,醫不如人。”可見他不慕榮利,甘于淡泊,如光風霽月般清高醇厚的人格。
三、四兩句更進一層,詩人說:既然山都是不平的,那么佇立于山頭的我就來為你這群山再添一座青峰吧。奇特的設想,以人擬物(人作青峰)的手法,都令人耳目一新,從中更可看出詩人耿介堅貞的浩然正氣。“為山平不得”意含雙關,既是說自然界的山不可能平,也是說自己對異族統治始終心懷不平,不會做清王朝的馴臣順民。“山”是傅山之名,故可以有此復義。稱山為“爾”,則表現出詩人與大自然的親密無間,間接地傳達了對人世污濁的憤恨。聳峙的山峰,向來是剛強不屈精神意志的象征,傅山那身化一峰的藝術想像自然與之有不解之緣。更可注意的是,“青”字也與傅山的名字有關,“青主”不正是他的字嗎?“我來添爾一峰青”,豈不是說:我傅青主就真來做一回青峰之主吧!讀了這二句,我們眼前仿佛看到一位“蘇世獨立,橫而不流”的清癯老人傲然挺立于山巔。
鄧之誠《清詩紀事初編》稱傅山“詩文外若真率,實則勁氣內斂,蘊蓄無窮,世人莫能測之。至于心傷故國,雖開懷笑語,而沉痛即隱寓其中,讀之令人凄愴。”這首《青羊庵》便是“勁氣內斂,蘊蓄無窮”的佳作。在托青峰以抒懷明志之中,也暗含“心傷故國”的沉痛,與鄧氏所說不同的是,這種潛藏的情愫給人的感受不是凄愴,而是感奮。他的隱居作道士裝,顯然是對滿清統治者的反抗,盡管這種生活方式多少與他的個性氣質有關。
上一篇:生辰曲·龔鼎孳
下一篇:送方太夫人西還·徐燦